傘下的人輕拂手，聲音淡淡傳來︰“無礙，谷長不必多禮，請起吧。”
谷長遵命起身，其余人自然也跟著站起來。
姜兮虞的臉掩在竹傘之下，叫人看不清神色，也未有下一步動作，谷長等人也只端正惶恐地立在一旁，待她吩咐。
半晌，前方竹傘輕曳，積落的雪花絮絮而下，而傘下身影卻未動半分。只听得一道清冷的聲音恍惚間在前方傳來，向他問道︰“鳶姑呢？”
“前幾日谷外蜀山無念道長飛鴿傳書而來，說是有事相求于鳶姑，煩請她出谷一趟，鳶姑思慮再三，最後應下了。自此已有三四天，還尚未歸來。”谷長畢恭畢敬地如實交代道。
“如此？”姜兮虞輕聲呢喃道，尾音卻輕提，有些狐疑怪哉。
鳶姑素來不愛與外人來往，平日里壓根不出谷，無論何人來請，皆閉門不見，態度冷淡至極，無意中不知得罪多少門派。
卻不知此廂為何，蜀山無念道長一請，便出谷了，一去還三四天未歸，實在怪哉怪哉。
姜兮虞思無解，復又問道︰“你可知，那道長請鳶姑前去，所謂何事？”
谷長搖搖頭，“這，老朽便不知了。”
未得到答案，她也不強求，收回眼眸中的疑惑，神色恢復如常，淡淡曰︰“也罷。”待鳶姑回來便知答案，不急于此時，她遣退眾人，“那便散了吧。”
姜兮虞訪歷人間數日，逢夜幾乎未能安寐，眼下早已淡淡烏青，此刻只想回去休息，無暇再多言語。
話罷，她撐著傘便要離去。
“雁霞仙子，仙子，請留步。”谷長神情緊張，突然出聲攔住她。
姜兮虞眉頭輕皺，不悅地停下腳步，聲音微冷，回頭問道︰“何事？”
谷長“噗通”一聲當即就跪下了，緊隨著，嘩啦啦後面的一大群谷民也隨之跪下。
姜兮虞眉頭皺得更深了，言語有些不耐地問道︰“谷長這是作何？”
谷長伏在地上，頭深深的埋著，消瘦蒼老的腰彎彎地垂著，顫顫巍巍地顯出一絲惶恐，聲音不穩道︰“老朽，老朽一事稟告。”
姜兮虞半眯著眼，眉眼間倦意明顯，她心不在焉道︰“請說。”
話音剛落，眼角處瞥見一大群人烏壓壓跪著的身影，她只覺得眼上方隱隱作痛，心情莫名煩躁，不適地伸手揉了揉，又道︰“站起來再說。”
谷長哪敢，他接下來要啟稟的事可事關重大，攸關雁霞谷的禁忌，自然俯首而跪，表情嚴肅著，一動也不動。
姜兮虞乏累得緊，她素來最討厭這些規矩，可鳶姑看重，而且谷民們也根深蒂固地遵守著。她無奈，也只能隨他去，“罷了，你說吧。”
“是。”谷長這才開口，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前幾日傍晚，林家姑娘小年在梅花林中采完蘑菇正欲回谷時，突然瞥見已洛湖上漂著一個人。”
姜兮虞疑惑地反問道︰“人？”
谷長道︰“是的，人。”
不怪姜兮虞疑惑，只是誰都知道這已洛湖里凶險萬分，不說精怪，且是漩渦，就有十幾處。別說是人，若是一頭牛，一只鹿，一匹馬，踏入那湖水之中，不到一刻，都必然死無葬身之地。
那這人，是如何漂在湖面上的？
未等姜兮虞發問，谷長又道︰“那人是一名男子，身八尺左右。林小年發現他時，他全身上下遍處是傷，最重的是胸口前，有一處被長劍刺穿的傷口，被發現時還不停的流著血，身側的湖水都被渲染成一大片紅色的血水。”
“受了那麼重的傷，按常人來看定是必死無疑。可當小年大著膽子上前察看，探了探發現他居然還有氣息，才趕忙喚著谷民們前去救人。”
說到這時，谷長又磕下頭，道︰“仙子勿怒，實在是當時情況緊急，大伙都想著人命關天，先救活他再說，無意中觸犯了谷規，還望仙子饒恕。”
在雁霞谷中，谷規的第一條便明晃晃地宣告著，不許帶回任何非谷中之人，違令者，遣出谷外，永生永世不得回雁霞谷。
這套谷規是鳶姑所制，雁霞谷上到七十歲老翁下到三歲幼童，都耳熟能詳，都認真遵守，從來未敢有人違背。
鳶姑素來威嚴，犯了錯處者都嚴懲不貸。所以，這麼多年來，鮮少有人觸犯谷規。
而林小年這廂冒昧救人，實際上已經是觸犯了谷規，若是鳶姑在，此刻必定會重重處罰。
谷民們也是一般，當時救人心切，自然沒想那麼多，但當反應過來時，才發現無意中已犯了大忌，霎時間都人心惶惶，整日里擔心受怕，不知該如何做。
不知該說是幸還是不幸，鳶姑未等來，卻是先等來了雁霞仙子。
谷長是松了口氣的。
雖然眾所周知，雁霞仙子清高冷傲，不識人間煙火，不管世事，這雁霞谷的事宜皆由鳶姑全權處理。
但是，如果說，鳶姑是這雁霞谷中的管理者，是以管家的身份，一人之下，眾人之上。
那麼雁霞仙子，就是這雁霞谷中的命令者，至高無上，所有人包括鳶姑都得听命于她。
谷長心里明白，如若要是等到鳶姑回來再啟稟這件事，那她定會大發雷霆。他們這些人助紂為虐會受到懲罰先不說，而第一個發現的林小年，定會被驅逐出谷。
外面的世界如何，谷長心知肚明，縱然已經過去那麼多年，有時想起，依然驚怕地瑟瑟發抖。自己的那雙腿，究竟是怎樣壞的，他一刻也不曾忘記。
所以，一想到瘦弱嬌小手，無縛雞之力的林家小姑娘，若是從這谷里出去，到那亂世之中，怕是不到一日，必只剩一把白骨。
林家小姑娘剛滿十四歲，正是如花似玉，一生中最美好的年紀，若是這般便香消玉殞，實在是叫人不忍心吶。
谷長不敢說她無錯，畢竟谷規就擺在那里，這禁終究是破了。
錯便是錯，不敢求饒，但谷長私心里，還是想著能否從輕發落。
如果是鳶姑，他定然是不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