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方不凡醒過來的時候,教室里面已經是余暉斜照,空無一人。
空氣中的灰塵在那如血的殘陽映射之下,似乎也泛起了些微奇異的光彩,好像存在著什麼前往異次元的通道。
方不凡揉了揉眼楮再仔細看,那光芒之中似乎又是什麼都沒有。
“哎……真是,睡了個好覺啊。”
伸了個懶腰,站起來活動下筋骨,方不凡又是振奮了些。
可這一振奮起身,方不凡才猛然察覺到教室空無一人。這會兒又是斜暉映照……方不凡的神色變了。
“靠!不是已經下課放學了!?”
抬頭望向黑板之上,果然早過了時間。
方不凡的神色又變了,臉上還有些滴汗。
並不是方不凡覺得放學有什麼不好的,說起來他倒是挺高興來著,又可以回家吃成長快……不,是可以回家吃雞了。
可再仔細想想,因為今天白天在班主任的課上睡覺,被發現了,被罰站了不說,還被發了一份作業,必須要在放學之前交上去的!
作業呢?
方不凡是沒有寫的。
時間呢?
又已經過了。
該怎麼辦?
摸魚打諢萌混過關?
別開玩笑了。
本來就已經是老妖婆的眼中釘肉中刺了,逮著機會以後還指不定會被怎樣處罰呢,就說明天就可能很糟糕。
焦急之下,方不凡早沒了睡意,想想那個老妖婆布下的作業,方不凡連書本書包也懶得收拾了,拔腿開跑,往班主任的辦公室奔去。
——雖然作業是沒有寫的,但如果直接溜回家了,第二天說什麼都晚了,這是典型的態度問題,態度上表現不好,首先就是把自己放在了被質疑被討厭的位置。所以即便是作業沒寫,方不凡也不怕,只要現在承認錯誤,說些其他和作業相關的話題就可以了,反正那個作業也只是個命題作文,很好蒙混過關。
不過說起這個作文,方不凡心里也是有些奇怪,老妖婆怎麼忽然有興致發這種作業呢?
——讀小說感受︰主角和路人的區別。並說出導致兩者相差最大的原因。
那個老妖婆居然在問自己主角和路人的區別?
有什麼區別,那還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主角比路人厲害得多,不管是出身,血統,機遇,機會,老師,朋友,交流圈,甚至以後的路,都是天壤之別的。路人只不過是為了給主角練級,為了給主角升級,當小弟,當龍套,作為陪襯物的存在,沒有特色,就算是有也比主角相差太遠。
對,如果非要說是哪方面有巨大差別的話……那就是路人可以換成隨處可見的每一個人,而主角是只要除開了上面的那些條件,很有可能就不再是主角。
換言之,主角是唯一而獨特的,換成其他的另外一個人都不可以。
而決定這一點的,最重要的因素是什麼呢?
方不凡心里給出了答案。
出身。
一個人從降生開始,他的出身就已經定下,那是他的出身,他的血統,包含了他的父母,包含了他的成長環境,包含了他以後可能有的機會和機遇,甚至也有他的老師朋友,他的交流圈。
是鄉村,那便是鄉村,遇上的只能是鄉村級別的,家常里短,你的田我的地。
是大城市,那便是大城市,遇上的便是大城市的,有官有管,有江洋大盜,有采花飛賊,有捕快飛刀。
是都市皇宮,那便是皇宮名苑,遇上的便是大內高手,御林千軍,暗夜刺客,甚至還有王侯公卿,爭名奪位。
出身決定了一切。
出身決定了未來。
正如夜晚來臨之際,分割了這邊和那邊的巨大區別一樣。
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割裂的光影,仿佛不是同一個世界的場景。
回想著,方不凡的腦海之中不禁又想起那一生難忘的場景。和某個人定下的約定。
同時,想起的,似乎還有那一張模糊的臉孔。
想著想著,方不凡只覺得眼前一晃,差點被上樓的台階絆倒,于是他趕緊搖了搖腦袋,穩定心神,跑樓梯上去。
——當然,如果作業是寫成剛才上面所說的,那一定會被打。
方不凡當然知道那點。
就算你說的很有道理,就算那是世人皆知的事實。
當那種真相被說出來就是打擊人的自信心了。
這個世界上有超過百分之九十的出身平凡,有超過一半的人連飯也吃不飽,如果還不給這些人信心和希望——主角都是出身平凡的。你看他們,哪個不是沒落的家族,哪個不是籍籍無名,最次的連動物也算不上,可能只是一塊石頭。可是靠著他們的努力,靠著他們的勤奮,他們可以慢慢地往上爬,往上走,爬到那些大人物都不敢相信的地步,走到平凡人都不敢想象的地方,就算是一塊石頭又怎麼樣呢?照樣可以吸天地精華采日月之源泉,破石而出,變成能捅破天的大妖怪!如果不讓他們相信這點,讓他們認為還是有機會的,他們也可以照著小說那樣一步一步往上爬,並不是出身就是全部的話,那人生還有什麼意思呢?沒盼頭豈不是死了更好?
所以。
說什麼出身是全部,那一定是錯的。
方不凡才不想犯態度、原則上的錯誤。
班主任,那個充滿著正能量的教師,她給出的題目的原意恐怕就是想告訴自己︰如果努力的話,你也可以和那些主角一樣,變得偉大而厲害,站在這個世界上的高峰。
那就是最重要的一點。
也即是現在方不凡必須告訴給班主任的,至少他是能領會到這點的。那個班主任為了學生的心情也不會白費。
只要說了這個,方不凡今天的任務就算是完了。
至于自己心里面是怎麼想的嘛……那或許也不重要了。
想著這些,方不凡臉上不禁浮現出笑意,加快步伐。
可是當方不凡趕到班主任的辦公室,他發現自己好像真的是遲了。
睡得太死了,來得太遲了。
斜暉幾乎落盡,殘陽鋪就的玻璃窗之後,桌椅好好地放在那里,空無一人。
“班主任,連你也……走了嗎?”
本來以為,至少班主任可能還會等著自己的。至少,那個班主任還想要知道自己的答案,至少,還會有人給自己那樣一個作業。至少,是有人在激勵著自己。可是,班主任也走了呢。
不知道為什麼,在發現無人的辦公室那一刻,方不凡感覺自己的胸膛好像被誰打了一錘似的,已經深陷下去,再也不能喘氣。
可轉念一想。
方不凡笑了。
苦笑。
“我是個什麼玩意兒?還需要別人專門等!”
事實上,在這種鄉鎮小地,隨隨便便地教些東西,混吃等死,才是正常的老師應該做的。不管從哪個地方來說,老師都沒有錯。錯的人,只不過是混混度日的自己罷了。
然而,就算是知道這點,就算是明知道是自己混混度日的錯,就算早就知道是自己不知悔改……那又怎麼樣呢?
方不凡回身,看著夕陽之下的風景,那青山已經被斜暉染上紅色,一如血。沖天的光輝似乎正緩緩從那紅色的血山那邊亮起,即將分割這小小的鎮子和遙遠的大都市,把這世界平分成兩半。
看著那景色,這小小的男孩竟漸漸有些痴了。
景色尚且沒變。
——小男孩卻早已不是以前的小男孩。小女孩也不是以前的小女孩。
就算是知道了這點那又怎麼樣呢?
改變嗎?
怎麼改變呢?
靠……靠什麼呢?實力嗎?
鄉鎮和大都市?鄉下和帝都?
想起這些問題,想起主角和路人的區別,想起小鄉鎮和大都市的巨大區別。方不凡終于又想起了遠走他鄉的小女孩。離開了自己生下來的地方,離開了自己依賴的小男孩的那個小女孩,如今,不知道又是在做些什麼呢?在那帝都,還過得好?是否已經平步青雲,成為了不起的人才了呢?
斜陽又在落,風吹,微冷。
哈……
方不凡微微一笑。
或許,已經沒有關系了。
反正,那個小女孩,自己也不記得了。連那張模糊的臉也不記得了。
方不凡低頭,嘆息。
可這一低頭。
剛才那好像被誰用大錘子擊打過的胸膛,如今又像是被誰注入了火熱的熔岩,心髒猛然跳動。
——女孩。
黑色長發,如公主一般的發型。
小巧臉蛋,如瓷器娃娃般精致可愛。
黑色衣裙,黑色的長筒襪,黑色的皮鞋。
那一身,美得如真似幻,簡直不像是平常鄉下能看到的人。
那樣子……卻又讓人無比熟悉。
“楚——瀟——瀟!”
小女孩回來了。
她還是和以前一樣,一樣的發型,一樣的臉蛋,一樣的外裝。只是,多年不見的她……在她的身上又多了一份成熟,性感的美。
那個小女孩長大了,變得漂亮自信,魅力無比。
而如今,那個小女孩她,她居然又回來了嗎?
心髒劇烈地跳動著。
方不凡感覺得到自己的身體在輕輕地顫抖,喉嚨里卡著一句話,還是什麼詞語就要喊出。
連他自己也不清楚,那一刻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或許,用什麼話也不能描述那刻的心情吧?
方不凡只覺得手和走廊的欄桿緊觸,自己的腳踩上欄桿,似乎就要跳下去和那個小女孩見面。
而就在這時,那一身黑色,美得讓人覺得這是幻覺的女孩忽然停止了要往學校外面走出去的腳步,轉過身來了。
視線相觸。
方不凡見著了她的眼楮。
她也看見了方不凡的眼楮。
方不凡終于確定,那真是小女孩,曾經的小女孩,因為那一瞬視線的觸及,方不凡好像已經回到了以前,小女孩還是小女孩的時候,自己還是小男孩的時候,望著望著,方不凡木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而小女孩卻率先動了。
嫣然一笑,恰似百合花開。
而那一笑之後,便是轉身而走。
禮貌十足,又有著令世人都為之動搖的魅惑力。那想必就是上流社會的女孩帶著的自信和好看。
果然。
她剛走出校門外,一輛加長型的轎車便停在了門口。
門口打開,一個穿著燕尾服的高大挺拔的男子出現,伸手把女孩兒迎進了轎車里。
女孩上車之後,那高大挺拔的男子似乎也發現了教學樓走廊上的方不凡,他也對著方不凡的方向笑了一下,低頭踏進轎車里。
然後,門關。
轎車,絕塵而去。
方不凡望著那車後飛舞而起的灰塵,低下了頭。
“楚瀟瀟……”
你果然……已經不會回來了。
——可是。
為什麼你又偏偏回來了呢?
為什麼又忽然回來了呢!
如同瘋了似的,方不凡忽然飛也似的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