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從未如此迫切地想去了解一個人。
了解他喜歡的顏色,他愛讀的小說,他鐘情的歌手,他常穿的衣服材質。我想清楚的知道我未參與的他的那些過往里的每一處細枝末節,比如那支換了無數筆頭他卻舍不得淘汰的鋼筆,比如他眉間那道淺淺傷痕的由來。
我甚至渴望比他更了解他自己。
就像現在,我隔著長長的沉默跟在他身後,腳下是踩上去沙沙作響的草地,頭頂是青鳥飛過的湛藍無雲。
我望著他衣擺處的褶皺,試圖從他深長的呼吸里偷偷听一听他此刻的心情。
出神間腳尖踢上一顆碎石子,向前滾落幾圈後撞上他的腳跟,“嗒”的一聲,他在這聲音里停下,回頭看向我,我來不及閃躲,偷偷盯著他的目光便這樣被他逮了去。
“我不小心的……”我也停住腳步,小聲的解釋。
“我知道。”他抿嘴輕笑,好像我這般害羞又不知所措的模樣甚是有趣。“你離得那麼遠做什麼?”說罷他也不動,安靜地站著,安靜地看著我,安靜的仿佛原本就是這一片靜謐景色里的一抹。
我看得有些出神,直到他又喚了一聲,我才恍然,快了兩步走至他身邊。見我過來,他才繼續朝前走去,只是腳步較之前慢了許多,始終和我並著肩。
“唐寄北......他說的是真的嗎?”沉默了許久,他突然開口,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
“嗯?”我茫然地看向他。
“他那天問你......你是不是喜歡方朝木。”
我啞然失笑,這個傻子!這樣的糊涂話還要信麼?卻沒回答,只是反問了一句︰“那你呢,你叫方妍去和你一起學歌是因為喜歡她嗎?”
“當然不是!”他著急地否認。
“那我也不是。”
我低頭盯著腳尖不敢去看他。听到我的答案,他也沒再說話。很長一段時間里,除了風吹過柏樹林的輕吟,連綿的天地間安靜的只剩下彼此輕快的心跳聲。這沉默並沒有讓我們覺得尷尬,它仿佛沾了蜜,將兩顆彼此試探的心越黏越緊。
良久,他像是鼓起了好大的勇氣,輕聲補充道︰“那天……我先叫的是你……我本來就是想和你去的。”
“我知道。”我使勁呼吸了一口空氣,鼻腔里和舌尖上漾開一圈香甜。
“小心!”他突然𤃡住我,指指面前一條半米多寬的水溝,輕輕一躍跨了過去。待站穩,他踮著腳尖踩了踩水溝邊的泥土,確定那兒是結實的之後,轉身向我伸出了手。
“手給我。”
不是“需要我扶你嗎”,也不是“你跳的過來嗎”。他的語氣溫柔卻不容拒絕。
我沒有片刻猶豫,竟也沒有一絲害羞。指尖觸上他的掌心便被他緊緊握住,我用力一躍,仿佛此刻它們要帶我去的地方,不只是這條水溝的彼岸。
(2)
余秋筠把張嘉佳的書讀過很多遍。
有一天他窩在沙發上讀《從你的全世界路過》,我正在廚房里洗隻果,他說依然,我給你念念這段話,寫得特好。
總有幾分鐘,其中的每一秒,你都願意拿一年去換取。
總有幾顆淚,其中的每一次抽泣,你都願意拿滿手的承諾去代替。
總有幾段場景,其中的每幅畫面,你都願意拿全部的力量去銘記。
總有幾句話,其中的每個字眼,你都願意拿所有的夜晚去復習。
依然,如果你只有一次交換的權利,你最想拿這一年去換我們之間的哪一秒?
我塞給他一顆隻果。如果真的可以,那年在唐寄北家,你站在水溝那邊向我伸出手的那一秒,我願拿一輩子交換。
他笑著把我拽進懷里說,那不行,你的一輩子我要了。
余秋筠告訴我,那一段話的標題,叫《初戀》。
而他,在我願意用一輩子去交換的那一秒之後,便成了我的初戀。
沒有情書,也沒有表白,只是在十七歲的那個午後,他緊緊握住我的手再也沒松開。
落地的瞬間我原以為他會松手,便想抽了自己的手回來。他卻緊緊地攥住,不容我動彈。
他的手不知何故有些汗涔涔的。手心里濕漉漉的溫暖讓我覺得這一切恍惚的如同一場開滿薔薇的白日夢。待我緩過神來,才去偷偷望他。他像要掩飾那股子害羞勁兒似的,緊繃著身體目視前方,卻還是沒能掩藏住不知何時爬上臉頰的緋紅。
在溫暖愉悅的氛圍里,人對于時間的感知總是會變得遲鈍,也不知這樣走了多久,在一片三葉草叢前,他才停住腳步,眼尖的發現了其中與眾不同的一朵。便松了我的手,三兩步上前摘下它。
“給你,”他遞過來手里那朵長著四片嫩綠葉子的小家伙,“四葉草。他們說這個代表了幸運。”
已經很幸運了。
我接過來小心的握著。他似乎又發現了另一朵,忙躥進草叢里去摘。
“我和你一起!”我滿心歡喜地跟著躥了進去。
一朵,兩朵,三朵……仿佛和他在一起的時光多了許多幸運,也好像,我們一起找到的愈多,越能證明我們的相遇和靠近是早已注定。我們誰都沒說話,唯恐一個不留神會落下一朵。
直到柏樹林里秋風的輕吟開始變得有些低沉,落在肩頭的暖陽也稍微暗了幾分。這片密密匝匝的草叢里再也找不出一朵同旁的不一樣的,他才拉了我出來,把手里的四葉草一股腦塞給我。
“回去之後夾在書里,等它們干了,你想保存多久都可以。”他拍拍手上的渣滓,目光灼灼。
我數了數,算上剛剛那一朵,他統共摘了32支,而我只找到18朵。
“我還是不如你幸運。”我佯裝失落。
果然,他笑著揉了揉我的頭發,“傻丫頭,我不是把它們都給你了嗎?從今以後,我的幸運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