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三年里,我會在每個周五的晚上光顧南門里那家叫做“青魁”的酒吧。雖然這名字取得甚是凶神惡煞,里面的氛圍卻是和名字截然不同的溫和安靜,沒有光怪陸離,也沒有燈紅酒綠,最熱鬧的也不過台上那幾個抱著吉他唱民謠的歌手。在這條酒吧街所有的酒吧里,屬它最別致。
我喜歡這一片嘈雜里難得的一隅安寧,來得勤了便與這里的老板熟絡起來。老板是一對剛畢業的小情侶,見我總是一個人,便常常添上兩個杯子陪我喝幾口。他們喜歡听我講故事,尤其是我們高中那幫人的故事。每次講完,我都能從他們那兒得到一杯免費的chambord sour。我講得興起,他們也听得盡興。
在所有的故事里,他們對我和余秋筠的那一段最感興趣,央著我多講幾次。
許多遍下來,他們也知道的八九不離十了。待我伸手去討那杯免費“事後酒”的時候,小姑娘卻按住我說,不對,你沒講完整。
哪里不完整?我問。
你只講了你們好上以後和你們怎麼分開的事,她仿佛逮住了一個偷懶沒寫完作業的學生,得意洋洋的說,可你從來沒交代過你們是怎麼好上的!
我笑笑,把弄著面前的空酒杯。是呀,我們是怎麼好上的?
好上的那麼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的如同一部被剪掉了開頭的電影。
自然而然,命里注定吧。我回答她。
什麼是命里注定?她追問。
大概......大概就是我躲過了風,躲過了雨,躲過了地上的水坑,躲過了疾馳的車子。我躲過了所有可能傷害到我的東西。卻唯獨沒能在那個陽光溫柔的下午,躲過那件耀眼的白襯衣。
(1)
月考完的那個下午,我回家胡亂的扒拉了兩口米飯,不到七點便睡下了。
連日來的熬夜抱佛腳讓我欠下了一大筆睡眠債,躺在床上只覺得眼皮上像墜了兩個沉甸甸的大鐵坨,腦子里也漸漸一片混沌,總覺著像是有什麼事情要做,還沒來得及想個究竟,意識已經搶先一步飛去了周公那里。
好似昏昏沉沉地睡了很久,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了,我才生生被我媽從周公擺的滿漢全席上拉了回來。
“你今天是不是有事兒啊?就你那個叫戚里的好朋友,剛剛來電話了,說跟你約了今天出去。”我媽收拾著被子,沖衛生間里的我喊了幾句。
我正眯瞪著眼楮慢慢悠悠地刷著牙,听見這話心里一驚,頓時想起來和唐寄北約好了放假第一天要去給他當群眾演員的事情。
我匆匆吐了嘴里的漱口水,挑了件胸口繡著紅毛小馬的白襯衣,搭了條水洗牛仔背帶褲,也沒顧得上扒拉點兒早飯,匆匆奔出門去。
我一路狂奔,等我氣喘吁吁地趕到約定的路口,唐寄北正帶著他們幾個人,叉著腿坐在路邊的小吃攤前,嘴里哧溜著幾根米皮兒。
“大小姐您早起繡花兒呢?”唐寄北看見我,立馬吸完碗里剩下的幾根,一推面前的空碗,沒好氣地說︰“你看,等你的這會兒功夫我都吃了三碗米皮兒兩碗八寶粥了!”
“那說明你肚子大,夠飯桶!”我也沒好氣地回道。而後換上一副諂媚的笑臉,對著其余幾個人做了個揖︰“抱歉啊各位,睡過頭了。”
沈鐘楠搖搖頭,輕輕地笑了笑,安慰我道︰“沒關系,我們也沒等多久。你趕得這麼急,還沒吃飯吧?要煎餅還是要米皮?”
我忙擺擺手,心想已經遲到了這麼久,要是再耽擱了你倆的良辰美景,唐寄北還不得滿世界的畫著圈圈咒死我?嘴里卻說道︰“不用不用!我路上買了個蔥油餅吃過了。”說罷趕緊起身招呼大家出發。
我們朝著公交站走去,余秋筠三兩步追上我,和我並排走在一起。
“你真的吃過了?”他問。
“嗯。”我點點頭,小心翼翼地吸著肚皮,生怕它在這個時候不爭氣,給我鬧出點兒什麼動靜。
“你沒吃。”他篤定地揭穿我。見我正掛著一副“你怎麼知道”的表情看著他,他得意一笑,“你嘴里沒有蔥花味兒,只有牙膏的薄荷味兒。”說罷從背包里掏出一袋小熊餅干,偷偷地塞進我懷里︰“給你。估計你起來也顧不上吃飯,我剛剛偷偷在小賣部買的......”
我臉上一紅,緊緊的攥住那袋餅干。“謝......”
“哎喲喂!”我道謝的話還沒說完,戚里突然在身後大喊了一聲,引得路上賣菜的阿姨也扭頭朝我們看來。
“還說你倆沒好上!”戚里像發現了什麼不容質疑的證據,指著我倆對其余幾個人說︰“你們看,情侶裝都穿上了!”
我這才仔細打量了一番,原來余秋筠正巧也穿了件翻領白襯衣,淺藍色的水洗牛仔褲,就連我倆腳上踩著的,也都是白色淺口的帆布鞋。
我霎時漲紅了臉,沖戚里一擠眼,“瞎說什麼!”
“巧合!巧合!”余秋筠也紅著臉解釋道。
戚里完全無視了我們蒼白的解釋,繼續和單珊一起拿我們打著趣。在她看來我倆紅的像路邊菜攤上那幾顆西紅柿似的臉足以說明問題。
沈鐘楠見了我們的反應,不好意思跟著起哄,卻也在偷偷捂著嘴笑。唐寄北見著她這般開心,為了要討好她似的,更加起勁兒的沖我倆吹著口哨。
只有方朝木落在最後,他好像並沒听見這邊的熱鬧,扭頭注視著天邊那幾抹雲霞,那里有幾只驚鳥飛過,它們盤旋一圈又飛了回來,撲稜的翅膀沾染上了這個初秋的第一抹橙紅。
(2)
我們在公交車上搖搖晃晃了快一個小時後,才到了唐寄北嘴里那個如詩如畫的地方。
“確實很美。”跳下車,我張開雙臂仰著頭使勁兒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終于勉強壓住胃里那股被愈晃愈強烈的惡心。
這里是個人煙稀落的小村莊,冢森的柏樹間星星寥寥的點綴著幾間翻新過的紅磚小平房。唐寄北指著其中一間,回頭對我們說︰“那個就是我家了。”說罷俯首在沈鐘楠耳邊悄悄問了一句︰“怎麼樣,以後嫁過來,這老家的藍天白雲,青山綠水,還有我家的房子,都歸你!”
我們在身後欲嘔,單珊上前挽過沈鐘楠的胳膊,越過她朝唐寄北一撇嘴,“人家答應你了嗎,這會兒就妄想著娶回家啦?你去不去女廁所還不一定呢!”
“哪能夠啊!”唐寄北做了夸張的表情,“我家鐘楠才舍不得讓我去和廣大女同學們一起去如廁呢!是吧?”說罷用肩膀搡了搡沈鐘楠。
沈鐘楠白了他一眼︰“就你現在這副含羞帶臊的樣子,去女廁所挺合適的。”說罷拉著單珊,幾步走上前去,留下唐寄北在身後郁悶的癟著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