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寄北說,男人的十八歲應該是張揚的。應該在球場上揮汗,在北風里光著膀子唱歌,在烈日下罰站,在暴雨里追著姑娘十條街去給她送傘。
十八歲的男人不必去深究什麼是愛,愛是久遠又麻煩的事。喜歡卻很簡單,它是夏天姑娘們的裙擺,是女孩兒挽起長發露出來的脖頸,是某天你在米線店里遇到的那個人,她瞪著你的瞬間,你便怦然心動起來。
(1)
唐寄北最近上火的很厲害。
早上見到他時我嚇了一跳,這家伙嘴巴邊上爛了一大圈,鼻子下面也紅紅的一片。活脫脫一個東成西就里走出來的歐陽鋒。
“哎喲我的天,先生貴姓啊?”我故意逗他。
他撐著下巴,悶著一張臉不理會我。
余秋筠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湊過來悄悄在我耳邊說︰“酸辣粉兒吃多上火了!”
“酸辣粉兒?”我一時沒明白過來。
余秋筠終于憋不住,趴在桌子上哈哈大笑起來︰“可不是嗎!一天三頓酸辣粉,連著吃了一個禮拜,能不上火嗎。”
唐寄北噌一下站起來,踹了一腳余秋筠的凳子,連聲嚷嚷︰“笑笑笑,笑你大爺!要不是你倆背信棄義,我至于連吃一禮拜的酸辣粉嗎!”
我恍然大悟,卻還是裝傻充愣地拿他開涮︰“你吃獨食就算了,怎麼吃出毛病了還怪我們呢?”
唐寄北怒睜雙眼,惡狠狠地瞪著我說︰“為什麼怪你你心里沒數嗎?連個情書都不幫我寫,我除了天天泡在她家吃酸辣粉,還有別的辦法嗎!哥們兒已經高二了,再不抓點兒緊,早戀的尾巴都抓不住!”
這下連方朝木都被逗樂了,扶著額頭笑得直不起身子。唐朝北覺得失了面子,氣得一拍桌子,硬著頭皮非要和我們賭一賭,倘若一個月內追不到沈鐘楠,他這輩子就再也不踏進男廁所半步,拉屎撒尿都在女廁所解決。
余秋筠收了笑容,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拍了拍唐寄北︰“真英雄不逞強,好好珍惜最後這點兒你能站著尿尿的時光吧!”
(2)
單珊說,我們所有的課程里,除了物理,屬音樂課最無聊。對于這一點,我深表同意。
我們沒有專門的音樂室,學校就拿教學樓西邊那間有多媒體教學設備的階梯教室充了數。階梯教室太大,干脆就合了三個班一起上。沒有樂器,沒有教材,甚至連個專業的老師都沒有。每節課只有一個心不在焉的女老師往講台上一坐,挑一首時下流行的歌,單曲播放著讓我們跟著學。
我和單珊挑了最後一排坐下,戚里挨著我們坐在過道邊。唐寄北一進教室便四處打量,看見我坐在最後一排,幾個大跨步便跟了過來,在我身旁坐下。
怎麼就他一個,余秋筠呢?
我佯裝不經意,眼神四處掃過一圈,終于在講台上找到他的身影,正貓著腰和老師嘀咕著什麼。
唐寄北剛坐下,便從褲兜里摸出一張疊成方形的紙,攤開在我面前,小心翼翼地抹平上面的折痕。
“給。”他又遞給我一支筆。
“干嘛?”我一頭霧水。
“寫情書啊!”他雙手在胸口前合十,咧著一張大嘴諂笑道︰“女菩薩,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也不希望以後和我手拉手一起去上女廁所吧?”
我一把推開紙筆,正色道︰“我寧願看你蹲著尿尿,也不要干這種助紂為虐的事!”
“這怎麼是助紂為虐呢?這是在播撒愛情的種子!我是牛郎你就是喜鵲,我是許仙你就是油傘啊!”說罷他扯起我的胳膊,撒嬌似的左右晃著。
我一把甩開他的手,無比惡心的拒絕。
“那這樣,你就寫一句,只需要寫一句看起來有文化的,剩下的交給我!”他懇求道。
單珊從我身旁探出腦袋,朝唐朝北撇撇嘴︰“我說你還有點兒出息嗎?情書都找別人代筆。”
唐朝北不服氣,沒好氣地說︰“你個頭發還沒我長胸還沒我屁股大的假小子,見過情書長什麼樣嗎?”
單珊長著快一米七的個子,腰細腿長面容姣好,胸雖是平了一點,身材在我們這一堆人里卻還是出類拔萃的。但不知怎的生了個假小子的性格,平日里做事講話本就大大咧咧的,前些日子一沖動又去剪了個不及耳畔的短發,生生被我們嘲笑了好幾天。
她倒是對唐朝北的話滿不在乎,從他手里搶來了紙筆,刷刷刷地寫下幾個字。寫罷扔了回去︰“拿去,不客氣!”
我們湊上去一看,印滿小心心的粉色信紙上豪氣萬丈的寫著八個大字。
紅箋寄北,字向終南
我一豎大拇指︰“有文化!”
唐寄北卻像是看不懂,咬著手指甲,翻來覆去的摸索這幾個字︰“紅箋是啥意思?寄北我知道,這我名字。但這終南也不對呀,沈鐘楠的名字不是這倆字兒!”
“你這文化水平就別瞎琢磨了,”我說,“這取的是諧音,一個寄北,一個終南,听著就配一臉。”
唐寄北听完大悅,大手一揮︰“管他的,能用就行。那啥,你們誰有口紅沒?”
“我們哪有口紅,”戚里答道。“不過我這兒有唇膏。”
唐朝北略一思量,說唇膏也能將就,便問戚里借了來,擰開來在自己的嘴上抹了一圈。涂抹完,小心翼翼地在情書上啄了一小口,信紙上頓時出現了個油膩膩的大嘴巴印子。
(3)
這封蓋了唐寄北大嘴巴印的情書,終究還是惹了禍。
那會兒正值每周的例行大掃除,唐寄北心不在焉地胡亂劃拉了兩下,便一把將掃帚塞進余秋筠的懷里,一溜煙跑了出去。
“他去哪兒?”我問余秋筠。
“不知道,又偷懶打籃球去了吧。”余秋筠答道,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一拍腦袋︰“對了,我有個事兒要和你說。”
“嗯。”我點點頭,等著他說下去。
“早上音樂老師通知我,以後每周三的第一節晚自習上,文藝委員要帶著大家學些歌曲。”
“隨便學什麼歌嗎?”我問他。
“也不是。每周的曲目是學校統一定的,所以要文藝委員每個周一去統一學習。除了文藝委員之外,每個班還要另外再去一個人,”他頓了頓,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你......你要去嗎?”
我?我頓時不知所措。其實我音準樂感都還可以,只是天生嗓音有些粗啞,不如別的女生那樣清麗動听。當一當南郭先生也就罷了,一想到要在余秋筠面前單獨唱歌,我便有些扭捏起來。
“還是算了吧......”我怯怯地說。
“可是......我希望你能一起去。”
“算了,我不去了。”我終于還是退縮了。他眼里分明閃過一絲失落,帶了些怒氣似的扭頭從我身邊走過,徑直走到另一個女生身邊,邀了那女生一起去學歌。
周圍的人紛紛起哄,教室里瞬時鬧騰騰的一片。也不知道是賭氣還是怎的,他竟也跟著他們笑了起來。
那笑聲仿佛是釀了好些年的醋,灌進我耳朵里,澆得我心里直發酸。我背過身去不願多看,作出一副毫無波瀾的樣子。
單珊提溜著涮好的墩布匆匆進來,見我似有不悅,便問我怎麼了。
我一時語塞,不知怎麼回答。突然想起唐寄北偷懶跑出去這麼久了還沒有回來,便拿了他當擋箭牌。
“我是在氣唐寄北呢,”我佯裝生氣道︰“偷懶偷成這樣,這麼久了還不回來。”
“他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單珊放下手里的墩布,詭秘一笑,“我剛從老師辦公室出來,你猜誰在那兒?”
“誰?”我問道。
“唐寄北。听說好像是他給沈鐘楠的那封情書,被人家交給老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