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就里的陳元化蹲下身來,拉了吳襄一把,發現他已經人事不省。
黃炳文也顧不上一路鞍馬勞頓,幫著陳元化把吳襄給架了起來,拍著他的臉問道︰“吳公子,你醒醒,哪兒來的鬼?”
月兒進了屋,對眼前的這一切熟視無睹,她似乎也不認識吳襄,大大方方坐在了椅子上,眼楮直勾勾地瞧著陳元化和黃炳文,他們倆正在拍著吳襄的臉大呼小叫。
黃炳文驚愕過後,聯想起了前些日子,吳襄曾極力推薦月兒,想讓她來管理錢莊的賬務,這個被稱作月牙的美人,以前曾在南京大戶人家當過丫鬟,不知為何嚇傻了,被送回了老家,趕巧被劉保“買”進了翠花樓,莫非這月牙就是月兒?或許吳襄認為月兒已死,才把他給嚇成了這樣?
想到這兒,黃炳文把月兒從椅子上拉起來,按著她的腦袋,讓她面對著吳襄,問道︰“你認識這個人嗎?”
陳元化也知道,吳襄是被這位“冷美人”給嚇著的,急忙問道︰“黃大人,請問這位姑娘是誰?”
黃炳文也不便細說,模稜兩可地答道︰“興許這姑娘認識吳公子,快去把吳襄的手下找來,問問他們。”
月兒被黃炳文使勁地摁著腦袋,口中中發出“嗯嗯呀呀”的喊聲,忽然,她渾身開始顫抖,從吳襄的近前拼命掙脫開來。
李賬房也鬧不清怎麼回事,哆哆嗦嗦地講道︰“各位掌櫃,趕緊去請個郎中吧。”
黃炳文吼道︰“還不快去!先把吳公子的手下叫來問問。”
李賬房趕忙合上了賬本,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這時候,只見吳襄面部嚴重扭曲、牙關緊咬、雙目緊閉,緊攥著拳頭,渾身還在打著哆嗦。陳元化過來掰了掰他的眼楮,只見白眼珠,不見黑眼球,便講道︰“黃大人,看來,怪事肯定出在這個姑娘身上。”
黃炳文沒有理睬陳元化,聳著鼻子滿屋子轉悠,出門仔細察看了一番,大聲講道︰“這房子是個凶宅,你們都來看看,這房門就不正,偏西南一角,一進門,櫃台的位置擺放也不對,直接擋住了生門,經過道進里屋,卻開了一個死門,里屋的陰氣太重,正所謂‘天網四張不可擋,此時用事有災殃,若是有人獨出者,立便身躺見而光’。趕緊找位法師來驅驅邪。”
陳元化一想,那就請吧,正好還欠著玄德真人不少銀子,于是,便辭別了黃炳文,親自跑了一趟三清觀。
在陳元化的謀劃下,玄德真人幫著吳襄演了出好戲,讓張敏兒相信自己是羅阿敏附體,現在已經大功告成,正盼著他們把剩下的五百兩銀子趕快送來,眼下到年根兒,要花錢的地方還挺多,心想,這兩個王八蛋,開錢莊的居然還欠我這點銀子,要是再不給送,我就親自登門去討要。
正在玄德真人咒罵之際,陳元化風風火火地跑進了道觀,進門就大聲喊道︰“玄德真人師父,大事不好,吳公子出事了!”
玄德真人還以為他們想賴賬,擺著拂塵走了出來,冷笑了一聲,面帶慍怒地講道︰“吳公子出事,關我屁事!我給你們辦的事,都已經辦完了,昨天還去了趟舟山島,張敏兒小姐完全把自己當成了羅阿敏,正憧憬著進宮當娘娘,別拿吳襄出事來哄我,我那五百兩銀子帶來了麼?”
陳元化著急地答道︰“哎呀,我說真人,銀子少不了你的,吳公子真的出了事,被大掌櫃帶來的那個女人給嚇傻了。”
聞听此言,玄德真人判斷他們想賴賬,憤怒地問道︰“他不是進京面聖去了?何時回來的?京城的事都辦完了?那還不主動把錢給我送來!”
“真人師父,快跟我去看看吧。”陳元化哀求道。
玄德真人一點也不客氣,瞪大眼楮罵道︰“看個屁!你們不是憋著,等到那張敏兒進宮當了娘娘,再來給我送錢吧?她當不當娘娘我怎麼知道,先拿錢來再說。”
陳元化解釋道︰“真人有所不知,吳公子哪有資格面聖?是他姐夫,前應天巡撫蔡大老爺等著面聖,但他姐夫是待罪之身,哪會這麼容易?所以吳公子就先回來了,正準備給你來送錢時,誰知道出了這事!”
“嚇傻了,那你快找郎中去,跑過來給我說這個,有個屁用!”玄德真人怒道。
陳元化答道︰“已經找郎中去了,可是我們大掌櫃說,錢莊的店鋪是個凶宅,得請位德高望重的法師驅驅邪,我這不是馬上就想到了你?這一次,不管你要多少銀子,我立馬給你,怎麼樣?”
玄德真人想了想,上次幫他們哄張敏兒,才要了一千兩銀子,早知道這麼大的事,怎麼也得要個五千兩,就這他們還拖欠自己一半,這回,五千兩現銀一文也不能少,否則,就把他們的秘密給抖摟出去。
心中打定主意,玄德真人矜持地講道︰“陳掌櫃,不是我不想幫你,我早就看出錢莊鋪子是個凶宅!只是為了超度羅阿敏,讓她附身到張敏兒身上,不敢浪費功力,你知不知道?貧道這次為了幫你們,耗費了我二十年的功力,至少折了貧道一半的陽壽,要是再幫你驅邪作法,就得費盡六十多年的功力,這兩回加起來,我也不多要,再拿八千兩銀子,咱們兩清,否則,呵呵……”
陳元化知道,這牛鼻子老道想敲詐自己,還有威脅的意思,如果不給他,難道還能再給店鋪加點陰氣?轉念一想,也許他在拿張敏兒說事,便十分痛快地答道︰“好!那就八千兩現銀,跟我走吧。”
玄德真人直後悔沒要一萬兩,磨磨嘰嘰地講道︰“我這還得準備法器,多帶幾個道童,你先回去吧。先準備好現銀,到時候,現場給道童們每人二百兩,如若不然,萬一他們有人不上心,我可管不了,你這法事可是白做啦。”
現在,陳元化不知道吳襄還能不能治好,要是他也落下病根,那張敏兒怎麼辦?
在陳元化看來,黃炳文的心實在太黑,將來不見得能靠得住,于是,在心中突發奇想︰听聞前朝國師藍道行死後,嘉靖皇帝找了個叫王金的道士,而玄德真人就是王金的師弟,等到隆慶帝登基,非常反感“修真”、“修仙”的無恥之徒,把當時宮里的道士王金、申世恩,方士劉文斌等人,當做妖孽逮捕法辦,下獄論死,但不知玄德真人是如何逃出來的?
玄德真人肯定認識宮中的太監,如果能撇開黃炳文,通過這個老道把張敏兒送進皇宮,豈不是更好?
發現陳元化猶豫不決,玄德真人以為他心疼銀子,假如自己帶上五十個小徒弟,光他們就得一萬兩,便笑道︰“請陳掌櫃放心,我這也就十來個徒弟,不會全都帶去的。”
這時,陳元化趴在他的耳邊問道︰“道長,你在皇宮有熟人嗎?”
玄德真人听罷就是一愣,因他確實是從宮里逃出來的,非常害怕被人告進官府,轉臉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陳元化一听有戲,趴在他耳邊繼續講道︰“有就好,吳襄不是被嚇著了嗎,咱倆悄悄把那張敏兒送進宮,呵呵,到時候,皇上一定能封你當國師,你就能享受藍道行那樣的待遇,也給咱來個正四品干干,怎麼樣?”
隆慶皇帝抓捕道士的行為,確實把玄德真人給嚇著了,從未想過自己來利用張敏兒,听陳元化這麼一說,有些動了心,點頭答道︰“有道理,等我試試吧。不過,今天一萬兩銀子,你可跑不了的。”
“趕快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直通當今皇帝。記住,這件事天知、地知,千萬不能再讓其他任何人知道,明白嗎?”
“你放心吧。”玄德真人頓時顯得十分激動,立刻帶上十個小徒弟,跟著陳元化趕赴興隆錢莊。
剛到錢莊門外,只見有個神情嚴肅的老郎中,正搖頭晃腦的從屋里走了出來,看這架勢,陳元化就知道吳襄可能沒救啦,拿胳膊捅了捅玄德真人,低聲講道︰“吳公子已經報廢,今後就得靠我們了。”
“一萬兩現銀!”玄德真人低聲答道。
“沒問題!”
進到錢莊後院,只見吳襄和月兒坐在椅子上,眼楮直勾勾的四目相對,倆人渾身全都打著寒顫,而黃炳文已不知跑去了何處?
“李賬房、李賬房,黃大人去哪兒了?”陳元化喊道。
李賬房慌慌忙忙地跑了過來,答道︰“掌櫃的,可算回來了,你可不知道剛才有多熱鬧,老郎中給吳公子扎了幾針,吳公子醒了,沒想到,吳公子剛爬起來,就和這位冷美人抓在了一起,我們幾個伙計,還有吳公子的手下,好不容易把這二位給制服了,郎中給他們每人各扎了一針,他們才算安靜下來。郎中說都沒救了,黃大人氣得臉色鐵青,連頓便飯都沒吃,怕沾上邪氣,這美人也不要了,立刻返回了南京。”
陳元化深深舒了口氣,嘆道︰“真是難為了黃大人,現在能確認這個女人的身份嗎?”
“不錯,正是以前吳掌櫃府里的丫頭月兒,後來留在了湯府當管家,現在不知道月兒和吳掌櫃、湯景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事,黃大人著急回南京調查情況,就先走了。”李賬房答道。
“那咱也別讓黃大人失望,我把玄德真人請來了,你去取一萬兩銀子來,讓他們趕緊搭法台、做法事,幫我們好好驅驅邪,再按奇門遁甲,把咱這門店改造一番。”
李賬房一咂舌,心道︰一萬兩銀子,你可真舍得!既然是掌櫃的吩咐,還有什麼好說的,便立刻操辦。
玄德真人得了一萬兩銀子,馬上讓徒弟們行動起來,從馬車上取出法器,在錢莊外高搭法台,搞了場非常隆重的驅邪儀式。
這群道士也不嫌累,玄德真人站在法台之上,如表演魔術一般,一會變出一個花樣,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紙人、紙馬、紙狐狸,全都扔到了熊熊烈火之中。
法台之下,有的小道士搖動法器,有的燃著黃表,嘴里念著咒語,在院里、院外忙個不停,一直忙到深夜,開始燃放煙花爆竹,熱熱鬧鬧就到了子時。
陳元化覺得也差不多了,跑上了法台勸道︰“真人師父,今兒就到這吧,跟我到龍門客棧住一宿,等明兒再來一場。”
玄德真人答道︰“通過仔細測算,其實,你這房子本身不是什麼凶宅,反而是因為風水太好了,才招致很多孤魂野鬼、妖孽狐仙,都到這兒聚會來了,呵呵,現在,我們已經把好幾十個孤魂野鬼,還有好幾十個妖孽狐仙,全都燒掉了,今兒用過的法器,都給你留下,他們今後再也不敢來搗亂,你也不會再有晦氣。”
“這天寒地凍的,還帶著這麼多銀子,回道觀太遠,我怕不安全,請你們住在龍門客棧,我保證不收一文錢。”
“不用了、不用了。”玄德真人說著,跑下了法台喊道︰“把你們手中的法器,全都給陳掌櫃留下,收場、收場。”
道士們收了場,看熱鬧的陸續散去,陳元化再三挽留,也沒有留住玄德真人,把法器、道具都留在了興隆錢莊,一萬兩銀子裝上馬車,眾道士們揚長而去。
快回到道觀時,玄德真人叫住兩個心腹弟子,把他倆拉到一旁,悄聲講道︰“淨空、淨明,明日一早,你們倆帶著銀子到黃渡港等我,對誰也別說,明白嗎?”
兩個小道士不知道他想干什麼,也沒多問,便答應了下來。
次日天不亮,玄德真人帶著淨空、淨明,一起乘上馬車出了門。三人在碼頭上分了手,淨空和淨明把銀子裝上客船,前往太倉黃渡港;玄德真人渡海前往舟山島,以吳襄的名義,來接張敏兒進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