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再起

第七十八章 駱駝與稻草(十一)

類別︰歷史穿越 作者︰張維卿 本章︰第七十八章 駱駝與稻草(十一)

    “……值此危難之際,奴才身為旗人,自當挺身而出。故,奴才親率本部兵馬兩千,渡信江,一路南向……”

    報捷的文書早在佟國器返回到貴溪縣城前就送了出去,務求能夠在第一時間呈送到濟度的案前。先前廣信府綠營被擊敗的軍情已然送抵,濟度都已經開始揀選兵將赴援,這份捷報送達,側翼突顯的威脅暫且得到抑制,倒是讓他暫時松了口氣。

    “哼,那些漢狗就是一群廢物,到了關鍵時候,還是要看旗人的。”

    讓濟度發出如此感嘆的並不是只有佟國器的毅然決然,更多的還是其人就此戰的分析。根據佟國器的說法,廣信府綠營被擊敗,總兵逃回與其匯報,他從中發現似乎明軍的兵力並不多。與其說是先鋒,不如說是明軍用以修築前進營地的小部隊。

    這個其實也好理解,畢竟,廣信府與建昌府之間有大片大片的山林阻隔,明軍如果想要在廣信府打開局面的話,最好的辦法還是現在山區中的適宜地點構築前進營地,並囤積大量的糧草,作為未來大軍向北發起進攻的起點。而且,素來都是無論勝負,都要將對手的兵力夸大,這樣才能在功賞上將利益最大化、在過罰上將損失最小化,斷沒有將對手的兵力往小了說的道理。所以,明軍的兵力一定不多,很可能只是他的福建撫標的幾分之一而已!

    這樣的分析得到了噶達渾和阿商格的認同,對于佟國器的戰法——以絕對優勢的兵力南下,但並不急于與明軍決戰,也不貿貿然的進入山區,依靠兵力和騎兵的優勢展示出他們足以對明軍構成威脅,逼迫明軍知難而退,放棄對信江沿岸地區的企圖。于友軍戰敗之際,能夠有此冷靜的判斷,更是殊為難得。

    “這奴才還是有些能耐的,也不枉本王爺向朝廷力保于他。”

    “主子睿智。”

    此刻濟度亦是頗有自得之色,而噶達渾也很清楚,濟度早前保了佟國器戴罪立功,朝廷里的一些御史便鬧將了起來。那些只會呱噪的烏鴉不光彈劾佟國器連番丟失信地的罪過,還要連帶上濟度這兩年先後丟了浙江的台州、溫州和處州三府的事情。

    這背後,擺明了是八旗內部的政治斗爭——有針對瓖藍旗的,也不乏有人惦記著濟度大軍統帥的位置,尤其是在清軍迅速攻陷貴州,馬上可以進軍雲南的今天,不少人已經開始謀求在滅國之戰後八旗軍調頭席卷東南的功勞了。

    而現在,捷報傳來,倒是可以堵上一堵那些別有用心者的嘴巴,讓鄭親王府和瓖藍旗能夠舒服些時日。

    只可惜,佟國器只是暫時解除了明軍對貴溪縣城和信江水道的威脅,在南部的山區之中,明軍仍舊在構建前進營地。如果任由明軍繼續的話,用不了多久,明軍再度出山時就必定會是那雷霆萬鈞之勢。

    “一千人去打五百賊寇,竟然也能被打了個大敗而歸,最後還是靠著一群潰兵將賊寇趕走的。這廣信府綠營已經不能用了,還是需要調兵過去。”

    這里已經不只是對于廣信府總兵的能力和當地綠營的戰斗力的質疑了,更重要的是廣信府綠營被明軍擊敗,光是重新補充兵員和武備就要花費大量時間,更別說是恢復戰斗力了。況且,就算戰斗力恢復如初,不也一樣是打不過明軍嗎。與其就這麼等著明軍做大來打他們,不如干脆點兒,直接調兵過去進剿。

    三人商定,很快的,一支早前從山東調來的綠營便在衢州集結待命。這支部隊由一個總兵官率領,足足兩千兵馬,乃是有膠州鎮和臨清鎮分派一營組成。舊日的編制已經補全,他們的新編制則是掛著隨征二字的行營兵。不過這個新編制的新字,說來也是兩年前的了,部隊早已磨合完成,說是一鎮全師而來也毫不為過。

    清初以來,北方綠營的戰斗力是普遍高于南方的,這與綠營大多就是由明軍和流寇改編而成的有著直接關系。雖說,也並不是所有南方綠營都不是北方綠營所能比的,比如由江北四鎮和楚鎮改編出來的很多部隊就是例外,但這種例外到了永歷十二年的今天,確已經剩不下太多了。所以,這兩千山東綠營,在濟度他們的眼里對明軍的那個房宿營已經達到了獅子搏兔的優勢,就算是明軍再來個營頭也一樣是手拿把攥。

    “優先給福建撫標補齊人馬和武備,讓佟國器帶著福建綠營作為隨征福建左路總兵南下,以為後勁。”

    雖說,佟國器兩戰兩捷,但戰果卻屈指可數。噶達渾和阿商格都是打了幾十年仗的老將,就算是濟度也在浙江磨礪了幾年,自然明白福建撫標的問題根結所在。而這些問題,卻又不是一時間便能夠解決的,就算是佟國器其人善于用計,但也無法徹底彌補與東南明軍在戰斗力上的差距。

    作為後勁,即是保他繼續戴罪立功,讓濟度能夠在八旗內部政治斗爭中減壓,亦是更好的完成拔除明軍在廣信府南部的釘子的軍事任務。而且,等解決了廣信府南部山區的明軍,山東綠營還是要回防衢州的。于廣信府,交給那個廢物總兵,濟度也實在不放心,從戰績上來看,他還是傾向于讓佟國器帶著福建撫標鎮守。

    “龍游縣那邊最近怎麼樣了?”

    “回主子的話,自從逆賊陳凱攻陷了建昌府,處州府的賊寇對龍游縣的騷擾便越來越頻繁了。”

    “哼,倒是陳凱那蠻子給其他海寇打了氣了。”

    處州的失陷是突然的,但實際上就算是明軍硬踫硬的展開攻勢,那個基本上是由山區構成的府對于清軍也遠不如明軍來得友好。旁的不說,清軍的優勢騎兵在那里實在難以機動,而福建明軍的五梅花陣卻是如魚得水,甚至比陳凱的督標都要更加適應那種地理環境。

    從收復處州以來,明軍就展開了對龍游縣的騷擾,這讓濟度不厭其煩。但龍游縣背後的衢江水道卻是這支大軍糧草供應的生命線之一,重要性甚至比信江還要高。

    不過,山地限制了清軍,同樣也限制了明軍的兵力展開,所以明軍在那里的攻勢也只能算是騷擾而已。可問題是,現在的騷擾有點兒太過頻繁了,這虱子咬人是不疼,可一直不停的咬他也不舒服不是。

    責成了金華總兵馬進寶分兵助剿,濟度不放心,又調了一千綠營兵去增強城防,將那個縣的駐軍增加到了三千之眾——有消息指出,如今在四明山起兵的黃宗羲的弟弟黃宗炎好像在幾年前曾去見過馬進寶,而馬進寶身為坐鎮金衢嚴處四府的總兵官,卻並沒有將那個被浙江巡撫衙門懸賞捉拿多年的通緝犯解送杭州。也有人說,江浙的一些士紳在今年多次去拜會馬進寶。雖說不知道他們之間的交談內容,也不好說那些士紳的立場,但濟度覺著防人之心不可無的漢人老話兒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明軍在東南戰場的攻勢愈加猛烈,據說協防寧紹的固山額真伊爾德在紹興沿海巡視時都曾遭到過明軍水師的炮擊,至于那些針對汛地的破襲就更加不可計數。

    壓力會越來越大,這是他早有心理準備的。但是,清廷如今所有的精力都在西南的滅國之戰上,能夠給他的幫助微乎其微。而陳凱更是在試圖打破平衡,就更是讓他的處境愈加險惡。

    接到命令,隨征左鎮的山東綠營便順江而下。他們的目標仍是貴溪縣,走早前廣信府綠營走過的路,南下入山進剿。到了貴溪縣,佟國器的身份讓那個山東綠營總兵份外的客氣,而那個還在收斂潰兵和抓壯丁重新恢復戰斗力的廣信府綠營總兵倒顯得像是個跟班兒似的。

    濟度的方略是廣信府綠營守城,福建撫標和隨征左鎮入山進剿。對此,佟國器更可謂是嚴格遵照濟度的方略行事,沒有表現出任何想要與山東綠營爭功的意思,又是派向導,又是承擔起押運糧草的工作,全心全意的做好輔助工作,更是半點兒巡撫和國舅爺的架子也無,弄得山東綠營的將校們都不好意思了。

    “福建撫標成立未久,僥幸勝了兩場,但幾斤幾兩本官還是知道的。朝廷的大事為重,還望周帥奮力殺賊,驅逐賊寇之日,本官自當為眾將士報功。”

    顯然,佟國器已經把他自己擺在了文官監軍的地位上。這一定位,說來對于兩軍而言都是最好的,山東綠營更不用擔心福建兵在背後搗亂,可以安心將後路交給他們。

    兩鎮四千余戰兵,外加上兩千本地輔兵,清軍浩浩蕩蕩的進入了廣信府南部山區。隨征福建左鎮在前,在向導的帶領下氣勢洶洶的直撲江滸山鎮。押後的福建撫標,今早點名,亦是一個沒跑,比之上次已經是莫大的進步了。由此可見,戰斗力什麼的或許還遠遠沒有恢復,但是在士氣上,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

    然而,即便如此,進了山之後,福建撫標的行進速度明顯減慢,而且是越來越慢。這,倒並非是行進隊列最前面的部隊刻意如此,實在是就連他們也戰戰兢兢的,唯恐在山區遭遇明軍的埋伏。

    對此,早前還是一副同舟共濟模樣的佟國器對于部下的磨磨蹭蹭卻絲毫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事實上,從接到協助山東綠營進剿的消息時他便已是沒了什麼動力了,無非是不好讓旁人看出來罷了。

    “鄭親王看懂了我的意思,所以派兵來增援。但他好歹也是個王爺啊,就派了兩千綠營兵,這麼摳摳縮縮的,是沒有完全理解我的意思嗎,就一定要我把抽調八旗軍來進剿的必要性一個字一個字的寫明白嗎?”

    強壓著心頭不悅,于此時,他更是早已將他需要做的想得分明。于是,很快的,在兩鎮開始持續性拉開距離的大半個時辰後,一騎快馬追上了那隨征福建左路總兵,遞上的則是福建撫標遭到了明軍的襲擾的軍情。

    “我家撫軍老大人說了,驅逐了賊寇,自當盡快追上來,請周帥放心。”

    佟國器磨磨唧唧的還在山口不遠,現在是敵暗我明,未免被明軍包了餃子,穩妥一些也沒什麼不正常的。當然,最好的處斷還是山東綠營也原地等待福建撫標跟進,以免被明軍攔腰截斷。但是,這江滸山鎮說來也並不算深入山區過遠,而且他們即便有向導也不好與明軍在山溝里捉迷藏。于是乎,山東綠營總兵一馬當先,便帶著本部兵馬直取江滸山鎮,亦是符合兵法中攻敵之必守的原則。

    傳令兵帶回了山東綠營加速的消息,佟國器則干脆讓本部兵馬退回到了山口,分派游擊和守備率領本部兵馬進入兩側的山林,讓副將率中營當道列陣,直接擺出了一副堵截明軍出山的陣勢來。

    前軍向著目的地前進,後隊卻退了回去,並擺出了一副堵截對手的架勢,這無論怎麼看都是非常之不可思議的行為。但是,佟國器做出了這樣的布置,撫標三個營的營官卻沒有表現出絲毫的詫異——不只是親兵隊長出身的守備,就連那副將和游擊亦是毫不猶豫的領命而去,帶著本部兵馬依照他的吩咐展開布防。

    詭異的空氣夾雜在風中,開始在這片山區蔓延開來。作為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佟國器卻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一樣來。因為,他是最清楚他到底是在做什麼的。

    離開新城縣之前,佟國器清楚地記得陳凱與他約定會送他以軍功,讓他有機會立下軍功,甚至更進一步。帶著兩千綠營逃離建昌府,以及最後的設伏,那不過只是個開始罷了,因為沒有那個開始的話,連續兩次丟失信地的他是不可能得到戴罪立功的機會的。為此,陳凱表示會派兵進入廣信府南部山區,引清軍入山進剿,然後在擊敗進剿清軍後給他以挽回一定損失的機會,那就是將明軍堵截在山區,讓明軍沒辦法威脅到信江沿岸的平原地帶。

    這樣的行動肯定會持續多次,讓他一次次的力挽狂瀾。如此,他便可以借此戴罪立功,更可以打造一個智比諸葛的人設出來。這樣的人設,對于八旗親貴集團正在面臨的人才青黃不接的當下才是最為難能可貴的。

    經過了這段時間的合作,陳凱可謂是誠意滿滿——上一次便將廣信府綠營打成了殘兵敗將,然後被他那“氣壯山河”的戰陣嚇退,讓他在濟度和清廷心中的分量更重了一份。然而,享受著合作帶來的紅利的同時,他卻是時常在深夜從噩夢中驚醒,甚至有些時候更讓他整夜難以入眠。

    並不僅僅是擔憂陰謀敗露後的下場。更重要的是,在他的認知中,陳凱可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家伙。這種人,既然掏出了本錢,肯定是要收回十倍、百倍的利潤的,就像是放高利貸一樣敲骨吸髓。

    從了解到合作的意向起,他就一直在琢磨陳凱的意圖所在。而見識到了上一次廣信府綠營的下場,他的心中更是明了——陳凱就是要依托廣信府南部山區一口一口的吃掉贛東、浙西南的清軍,等幾輪削弱下來,清軍的兵力不足以確保廣信府的防御,便可以揮師北上,猛攻于他,將他這根被刻意樹立起的贛東柱石給一腳踹塌。最後,挾大勝“福建綠營強敵”之余威,與鄭成功一起實現對衢州清軍重兵集團的戰略合圍!

    這無疑是一個足以打破平衡的驚天大陰謀,也只有如此,在佟國器看來才配得上陳凱的狡詐凶名。

    但是,他還不想死,不想成為陳凱、鄭成功收復江浙的墊腳石。所以,當他一旦進入到了廣信府地界,便開始在向濟度的報告和向清廷請罪的奏折里夾帶私貨。比如魯密銃,他相信,陳凱未必能想象到,當他這個福建巡撫听過了潰兵一次似是而非的描述後便立刻通過聯想起鄭芝龍當年的舊事來做出了這樣的判斷;再比如,當廣信府綠營被擊敗,他成功“嚇退”明軍後,便迫不及待的向濟度要求八旗軍協助進剿,就是為了一口氣將陳凱的計劃打亂。

    至于戴罪立功,他有著前一段時間的表現,憑著家族的助力,自行解套的機會還是有的,沒必要繼續在陳凱的刀尖兒上跳舞。

    但是,八旗軍那可是滿清的核心武力,而且人數有限,陳凱麾下的明軍戰斗力不弱,且佔據山區的有利地形。一旦在進剿的過程中損失過大,哪怕是成功解除了明軍對廣信府南部的威脅,八旗親貴們也饒不了他這個提出建議的家伙,甚至就連濟度也會覺得得不償失,為此嫉恨于他。

    所以,他在信中更多的是暗示,寄希望于濟度在受到暗示後自行派出八旗軍。這樣,他就不需要背鍋不說,自從發現陳凱對滿清朝廷和宮廷多有了解,他就一直在懷疑陳凱在滿清這邊有細作或是其他合作者。如果被那個家伙發現他不打算繼續履行合約的話,他可能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書信中的措辭是他反復斟酌多次的,幾乎把他的文學底子都掏空了才醞釀出這麼一篇既表明了要求,又不落痕跡的文字出來。奈何,濟度這個文盲實在是個豬一樣的隊友,暗示的效果並不好,八旗軍沒來,只來了兩千北方綠營,他清楚地記得他在甫一听到消息時心中是何等的悲涼。

    “還好,這才剛開始,陳凱剛打掉了半個廣信府綠營,就算加上這支山東綠營也才三千來兵馬,這個數量級的兵力還只是大清在贛東、浙西南的雄厚兵力的九牛一毛罷了。而且,我在這片戰場的重要性也還不夠,應該還輪不到我的。”

    從接到協助作戰的命令開始,佟國器很快就想明白了這一切,此後的一切行止也都是以此作為基準的。此間,山東綠營與他們的距離越來越遠,昨晚今天,最遲明天上午,他就可以再次扮演救世主的角色。至于什麼山東綠營擊敗江滸山鎮的明軍,別人信不信不知道,反正佟國器是絕對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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