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貴女

16 第16章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冬月二十二 本章︰16 第16章

    第一天下學,祝明還是來接祝了,順手撈走了元奉壹,元奉壹一開始還有點倔強,不要祝明送,說自己能腿著回去,但是 不過祝明。

    祝背著背包一路上沉默地拉著祝明的手在想事情,她罕見的沉默讓祝明覺得有些驚奇,問︰“萱姐兒,今天第一天上課感覺怎麼樣?”

    “和我想得有點不太一樣……”祝說。

    “怎麼,才上了一天學就不想上了?”祝明打趣道。

    祝搖了搖頭,說︰“才不是呢,上學很有意思,先生教了我很多東西,我還學了怎麼打八段錦!”

    “ !現在蒙學居然還教八段錦,你們這听著不像正經的蒙學啊!”

    祝“哼”了一聲,辯駁道︰“難道非要怕先生怕蒙學,老是被挨打挨罵的才正經?蒙學就是教我們東西的,能讓我們高高興興學了不就成了嗎?”

    說著她又嘆了一口氣,說︰“我現在連字才識得幾個,一本書都沒有看明白,那等我能看懂很多書明白很多道理的時候豈不是得像大母那樣老了?”

    從前她自己在家里只和祝明學了幾個字的時候,可是覺得自己已經非常了不起了,人愈無知越容易自大。

    可是在取學名那天她把自己所學的字全部寫下來的時候反而羞愧了,她懂的東西連一張白紙都不能佔滿,今日學堂又見到了先生所發放的課本,更加悲哀地發現自己連目錄上的字也認不得。

    祝第一次因為自己是文盲而產生了莫大的自卑,從前她不小心翻開書籍的時候,對著那些不認識的字的心理就像隨意看到了一朵不認識的花一樣,就那樣無知無覺地略過了。

    有了求知的欲望,她無法再那樣略過那朵不認識的花了,她迫切地想要知道這朵花叫什麼長在哪里,對著那些不認識的字,她也就此陷入了因為無知的痛苦。

    祝明寬慰她︰“你才上學第一天就想什麼都明白,那還要先生做什麼?正是因為你什麼都不懂,你才需要學習和啟蒙。哪有一口一張餅的?”

    祝點點頭,然後就聞到了路口餅的香氣,賣餅的小販特意守在路邊上,吆喝著︰“賣燒餅!甜燒餅!咸燒餅!蝦籽燒餅!”

    祝明特意低頭看向祝,祝露出來想吃的神情,但是想了想,還是堅定地搖了搖頭,祝明主動問要不要買的時候,她還一臉不贊成︰“回家就有晚飯吃,吃這些是浪費錢,咱家沒有那麼闊,你只給我買了難道不給其他人買嗎?那不公平,可是都買了,那得多少錢啊。”

    “哎。”祝嘆了一口氣,說︰“阿爹,難怪大母老罵你大手大腳的,也不是沒道理。”

    “我想著你上學第一天辛苦,想著買個餅給你犒勞一下,你不識好歹還倒打一耙是吧。”祝明被祝小大人的語氣說得想笑。

    祝更是一臉莫名其妙︰“我上學是來學東西的,並不辛苦,有什麼好犒勞的?哥哥姊姊不上學天天在家里干活才辛苦,您卻不想著犒勞他們……這公平嗎?”

    祝明想了想,覺得祝說得有道理,然後就拉著她的手越過燒餅攤繼續往前走,蒙學到家的路將近二里遠,天邊的晚霞很是絢爛,祝明問祝︰“你明天就自己去上學來回了,我不接你了,怕不怕?”

    “不怕!”

    “下學了就直接往家走,別一路上招貓逗狗還想著去哪里玩幾下,到時候天黑了看不見路,讓水鬼摸了你去!”祝明有點不放心地叮囑她。

    “知道了!”這點子路對于鄉下孩子來說就是閉著眼楮走的水平,當初她哥哥姊姊上學也是這樣,自己腿著去腿著回來。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祝明又想起來剛剛祝不要買燒餅的話,說︰“萱姐兒,你很在意公平這件事嗎?”

    祝點了點頭,說︰“以前大母只讓哥哥姊姊上學,而不許我上,是對我的不公平。您只想給在上學不吃苦的我買燒餅,而不思量我的哥哥姊姊,是對他們的不公平。前段時間我還沒想通,只看得到自己的不公,現在我大了一點也應該看到別人的不公。”

    “你們學里到底學什麼了?你今天不會學到《論語》了吧,不然怎麼連‘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都懂了?”祝明第一次被祝這種口齒清晰邏輯清爽的話給驚訝到了。

    這是還沒識幾個字的娃娃能說出來的道理?難怪黃先生要親自上門請祝去上學,不然真的荒廢。

    “沒有學論語,你說的這個我听不懂,這種道理不需要先生教。”祝又為自己的淺薄嘆氣了。

    祝明一下子把祝抱起,祝很驚訝地抬眼看祝明,祝明笑著說︰“尋常孩子看不到這些,你的眼楮總是能看到很多,我的萱姐兒也算是天生的聖賢了?”

    祝被祝明這種夸張的夸法給夸臉紅了,認為這是另類的取笑,有些生氣地別過臉。

    到了家,祝很自覺地背起小背簍去采豬草,大父一個人要伺候家里那麼多田地,哪怕有祝明和祝棠幫忙也非常辛苦,整日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這個時代種田全靠人力。

    大母每日要種菜煮飯打理家務,阿娘懷著身子也是在干活,家里的勞動力都被土地和生存框住了。

    所以祝在英姐兒這麼大的年紀就一半玩一半幫著分擔家務了,就算上學了回家也是要幫著打豬草喂豬的。

    打完豬草和祝蓮他們去喂完了豬,祝又去雞棚喂雞,喂雞過程中因為淘氣摸了一把母雞的尾羽還差點被叨了一下,祝很生氣地罵雞︰“你下的蛋我又吃不到,我好心喂你,你還想要啄我!壞雞!”

    孫老太看見祝居然在和雞吵架,忍不住刺幾句︰“你上的什麼學?不上學還會跟人吵嘴,上了學倒變得會和雞吵架了!”

    祝無所謂地走開了,祝明也在旁邊看見了,有點想收回之前夸祝是“天生聖賢”的話。

    干完了活,天已經黑了,一家人吃過晚飯,洗碗洗漱完,結束了一天的日常。

    可是祝到了要睡的時候,卻不肯睡覺,她攤開新教材想要再往後自學一點,但是她屋里的蠟燭只有一根,燒完了就沒有了。

    祝蓮看見祝蹲在小板凳上,膝蓋上放著一本書對著窗台上的燭光看書,見燭火快要燃盡了,于是拍了拍祝的肩膀,說︰“你不要再看書了,該睡覺了。”

    她瞥見祝的教材和自己當初的不太一樣,連忙湊過來翻看,祝蓮一邊翻一邊說︰“你這個書編得好,注解什麼的都有,不會叫人腦子學得霧蒙蒙的。”

    于是祝趁機拉著她姐姐多教了自己幾個字,蠟燭徹底熄滅了,祝蓮不肯陪她了,叫她趕緊睡,祝于是才戀戀不舍地把書放起來,躺在床上。

    她在黑暗里嘆氣︰“要是我有很多根蠟燭就好了。”

    祝蓮笑著說︰“那也不能夠,書還得白天看,夜里燒一屋子蠟燭都會傷眼楮,所以阿娘寧願早起對著天光刺繡,也不會夜里熬幾針。不少繡娘和文人就是不注意,把眼楮熬壞了的。”

    “嗯。”祝覺得祝蓮說得有道理,眼楮只有一雙,知識什麼時候都能學。

    于是第二天祝又爬得很早,天光乍亮,她就麻利地收拾了自己,自己學著給自己編了頭發。

    在她之前醒來的只有孫老太和祝老頭,祝老頭今天起得早是因為還要打掃豬圈,打掃完身上難免染上豬圈的味,所以早上另要擦洗一道,孫老太為了給他擦洗起得比平時做早飯更要早,就是為了燒一鍋熱水供老爺子擦洗。

    孫老太一面燒鍋一面瞧見探頭探腦的祝,說︰“你今天也不是第一日上學,又因為興奮起早了?”

    祝觀察著大父大母的動靜,不由眨了眨眼楮,發自內心地說︰“大母,原來你們一天有這麼多活要做,真辛苦!”

    “不做活,怎麼給你們這一大家子吃飯?”孫老太沒好氣地說,祝又坐在了八仙桌上,攤開教材,開始超前自學識字,然後在桌子上用清水描紅。

    “你起那麼早,就為了這個?”孫老太不解,怎麼會有孩子發自內心地上進愛上學,她從小到大見到的能去上學的都是怕上的,祝這孩子生得奇怪,不該她喜歡的東西偏偏喜歡。

    祝練完字,等到大母早飯做好,祝家一桌人吃畢,祝就自己背著斜挎包孤身去上學了,夜里下了一場小雨,早上地里還是濕漉漉的。

    祝怕弄髒阿娘新納的鞋,于是將阿娘納的布鞋拎在手心里,又穿了一雙舊的草鞋走在地上。

    地上的泥還有些爛,家里有牛或者驢的人家基本都能拉個簡單的貨車進鎮趕集,為了車輪子好走,這些人家喜歡挑些石子塊鋪在路上,卻又鋪不齊整,下雨天混在泥地里,倘若赤腳走上面一腳踩進石頭尖也是有的。

    以前祝就吃過這種虧,鄉下孩子小時候都是赤著腳到處瞎走,下雨天最耐穿的還是草鞋。

    她穿著草鞋一深一淺地在泥濘里的路上走,沈雲在後面看見了朝祝明︰“今兒地滑,別把萱姐兒摔了,你不送送她?”

    祝明搖頭道︰“不送,上學走個路都要人送,我不在家了,家里哪個還有功夫送她?”

    地上還有新長的青苔,祝走慣了這些路,知道避開容易生青苔的地方,她一面在路上走一面在心里默默記誦她提前自學的那些字形,路上看到一草一木都在想它們的名詞是什麼,該怎麼寫下來,但是大部分她都是不會的。

    祝不由在心里嘆氣,我連眼前這一草一木都不能探究明白,如何能夠像先生希望的那樣飛很高呢?

    經過河邊的人家,祝又隔著水听到了里面的叫罵聲。

    祝家靠著河這邊,鄰居住河那邊,中間就一個木橋,兩邊以河為界沒什麼交集,他們那邊的人家去鎮里也是那頭的路,不會過木橋這邊來。

    但是祝知道靠她家最近的河對面人家是什麼情況,當家的是一個凶巴巴的婦人,她大母跟這樣的比起來幾乎可以算得上溫柔了。

    婦人姓什麼,祝也不清楚,只知道她夫家姓劉,丈夫征兵沒死,卻斷了一只手回來,失去了部分勞力,脾氣也變差了,殘疾了直接變成得跟大爺一樣,還常喝酒打婦人。

    于是婦人孤身一人撐起家業,脾氣很潑辣凶悍,常為了河邊上種菜的彎子地盤與孫老太吵架,兩個婦人有時候隔著河對罵,孫老太就稱呼她是“劉家的”。

    劉家的有兩個孩子,大的是個小子,偏偏沒看住摔跛了腿,劉家的男人便確信他家男丁斷手斷腳都是劉家的克的,常常以此為理由用殘存的那只手打劉家的。

    劉家的那樣凶悍的一個婦人自己可能也是這麼認為的,她那個孤手臂丈夫一旦罵她克人斷手腳她就不反抗了,默然接受被挨打。

    劉家的還有個女兒叫阿閔,和祝差不多大,卻不像祝這樣自小無法無天,如鄉野精靈一樣自在。劉家的凶悍在家里大多發作在這個女孩身上,她被丈夫打完,就打阿閔。

    所以祝很少看見阿閔出來玩,偶然間踫見都是頭發像枯草一樣,穿著打補丁的衣裳光著腳,像牛羊一樣溫順地低著頭,臉上沒有任何屬于她這個年紀的神氣。

    祝被河對面人家的叫罵聲吵散了思緒,然後看見阿閔一深一淺地過了橋,走到了河對面來,想要抱她家這邊蘆葦蕩子里的蘆葦桿,然後瞧見了站在路邊上盯著她的祝,阿閔認識祝,只是從來沒和祝說過話。

    阿閔這才想起這邊的蘆葦蕩子按地盤是祝家的,祝看見了,她就不好意思撿蘆葦桿了,默默地抬起腿想走開。

    經過祝的時候她注意到了祝身上斜挎的書包和拎在手里的新布鞋,罕見地沒像牛羊一樣垂下她那干枯的腦袋,而是微微抬頭用一種艷羨的神情看了一眼。

    “阿閔。”祝第一次叫住了河對面的女孩。

    “你……”祝想問為什麼你不去上學,你跟我一樣大,你家里只有一個女孩,你上學明明不僅不花錢還有錢拿。

    但是她沒問出口,她想起劉家那斷手腳的父子倆,看到阿閔眼角的青紫,就知道答案了。

    阿閔只以為祝是喊住她要警告她不許摸這邊的野蕩子的蘆葦桿,于是慌忙道︰“我不會往這邊來了。”

    說著慌亂地低下頭繼續走,祝這才注意到她光著的腳底下有血,一深一淺地在泥地里留下血痕,她不穿鞋一定是不小心踩到了泥地里的石頭尖。

    祝咬住嘴唇看了一會,最後還是蹲下身脫下自己的草鞋,又喊住了阿閔︰“喂!”

    阿閔回頭,就看見祝將一雙草鞋拋過來,她下意識接住,阿閔不明所以,祝就說︰“給你穿!我大父納的草鞋!”

    阿閔知道祝是脫了自己的鞋給她,就忍不住小聲問︰“那你穿什麼?”

    祝無所謂地拍了拍自己手里的布鞋︰“我有這個!”

    于是阿閔放心地穿著祝的草鞋離開了,祝看著自己手上的布鞋,覺得踩在泥地里有些可惜,可是自己的草鞋又給阿閔了,想了幾下,還是光著腳去上學了。

    這天下學回家,沈雲發現祝的腳底起了水泡還破了皮,穿出門的那雙草鞋也不見了,問祝怎麼回事。

    祝想起那一行阿閔帶血的足跡,沉默了片刻,卻只說︰“走半路把草鞋走丟了,新布鞋又怕踩髒舍不得穿,就這樣了。”

    “鞋穿在你腳上,怎麼會走半道沒了呢?”沈雲不解。

    祝不肯說,只是沉默,沈雲知道她的 性,不想說的事情必然不會說,也沉默了,就繼續問︰“你草鞋沒了,為什麼不穿布鞋上學?”

    “弄髒了多不劃算。”

    “是你的腳值錢,還是布鞋值錢,好好的有鞋不穿弄得一腳底血泡!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孩子!”沈雲忍不住罵她,祝神情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等沈雲罵完了她,她又默默拿出書本,開始熟記今天所學的知識,每一個字看進腦子里都讓她產生了巨大的滿足,祝幾近貪婪地看著這枯燥的課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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