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職工宿舍天台。
黎青坐在地上,身子往後傾斜,雙手支撐。
對面是一個白衣服的少女。
天還沒完全黑,尚有一絲光芒逗留。他看不到少女的臉,少女卻可以看清他的模樣。
“黎青。”少女櫻唇輕啟,聲音清脆悅耳。
“嗯?”
“你有沒有想我?”
“額……”他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
“說啊,你有沒有想我?”少女不依不饒。
他抿了抿嘴唇,羞澀道︰“想……”
“哈哈。”少女發出銀鈴般的笑聲,摸了摸他的頭,“你還是那麼可愛。”
“別摸我的頭。”他象征性的抗議幾下,卻毫無效果,只好無奈認命。
“姐。”他說。
“嗯?”
“我要參加元旦晚會了。”
“哎喲,可以啊。”她大驚小怪道,“什麼節目?”
“唱歌。”他道,“獨唱。”
“我就知道是唱歌。”她笑了笑,“而且我還知道,你唱的肯定不是別人的歌。”
他頓時驚喜起來,有種找到知己的愉悅感。
她看他的表情,便知曉自己又猜中了,得意的同時,心中不免響起一聲嘆息。
“正好我好久沒听你唱歌了,來吧。”她把他的吉他遞給他。
他接過吉他要彈,她突然道︰“等一下。”
他扭過頭,望著她,心中在勾勒她的容顏。
這麼好听的聲音,她一定是個很好看的女孩。
腦海中的線條終究清晰不起來,他卻已然滿足了。
“把身子轉過去。”清脆的聲音傳入耳中。
他听話的轉過身。
“不對,不是這邊。”
他再次移動身體。
“嗯,對。”她道,“再轉過去一點。”
他又扭了扭屁股。
“好,停。”她的語氣終于滿意下來,“可以唱了。”
他撓了撓頭,開始撥動琴弦。
美妙的旋律從指尖下流淌出來,他緩緩開口。
她望著他的側臉,听著他的歌聲。
當听到“找一個人,惺惺相惜,找一顆心,心心相印”的時候,她的心底仿佛有一處柔軟被波動。
目光漸漸痴了。
直到天色徹底黑了下來。
“這是你的新歌嗎?”她如夜色般漆黑的眸子里流動著異彩。
“嗯,怎麼樣?”
“好是好,就是沒听清楚歌詞。”
“要不我再唱一遍?”
“既然你死皮賴臉的要求了,姐姐我就大發慈悲的同意了。”
于是,他的歌聲再次在黑暗中響起,一遍又一遍。
良久,歌聲停了。
他問︰“听清楚了嗎?”
她回過神來,點了點頭︰“嗯。”
“要是不夠,我還可以唱。”他道。
“夠了夠了。”她連連擺手。
這時,樓下有人喊︰“老妹。”
少女听出這是她媽媽的聲音,連忙應道︰“啊?”
“下來。”
“哦——”
她道︰“我要回去了。”
“噢噢。”他木訥地點頭。
“那麼,明天見了。”
“明天見。”
听著腳步聲消失在樓道里,黎青這才站起來,伸展一下腰肢,然後又重新坐下。
他又開始彈唱。
“不管怎樣,”
“怎樣都會受傷,”
“傷了又怎樣,”
“至少我很坦蕩,我很堅強。”
……
當晚,黎青做了一個夢。
“想重見光明嗎?”
“想。”他回答。
“成為這個世界的文娛之王,獎勵三天光明。”
醒來後,黎青才發現這是個夢,心中不免有些淡淡的失落。
沒有一個瞎子不想重獲光明的,尤其是他這種見過光明之後,又失去光明的。
什麼?三天光明太少?
黎青可不這麼覺得。
對于一個瞎子來說,別說三天了,就是一分鐘的光明都是奢侈的。
“可惜是個夢……”
他嘆了口氣。
听著外面的雞鳴,他咬咬牙爬下床,穿戴整齊走出房間。
咿呀。
旁邊的房間門也開了。
“去哪?”黎父問。
“跑步。”他沒有隱瞞。
黎父愣了一下,旋即一臉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樣的,加油。”
“我會的。”黎青重重地點頭,朝著大門走去。
黎父沒有跟上去,從小到大,他都有意識的培養兒子的獨立的能力。
他不希望,自己成為兒子的依靠。他覺得,相比物質上的給予,這才是兒子最需要的東西。
出了門,黎青雙手揣兜,像個正常人一樣走在校道上,迎面的冷風吹來,他不由縮了縮脖子。
此時,才五點多鐘,天色還是漆黑一片,校園內一個鬼影都沒有。
他來到初中部的教學樓後面。
這是他想出來的笨辦法,扶著牆,從這頭跑到另一頭,然後再折返回來,如此反復。
若是沒有東西扶著,他可保不準自己不會撞到什麼。
跑步之前,他還慢步走了一遍,確認途中沒有其他障礙物,這才放心的開始跑。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等他停下來的時候,他腦袋嗡嗡直響,昏呼呼的,短途的折返跑有點很蛋疼,跟轉圈沒啥區別,好在他跑得不快,頭暈的感覺沒那麼強烈。
大口大口呼氣,渾身濕透了,仿佛剛從水里撈出來。
過了許久,方才好受不少。
本打算再多跑一段時間了,可是雙腿就像灌了鉛一樣,提不起半分力氣。
他知道不能急于求成,于是便先回去了。
回到家,父親已經把飯做好了。吃過飯,他回到自己的房間,拿出吉他,開始唱歌。
期間,他不時豎起耳朵,卻終究沒听到敲門聲。
一天就這樣過去。
星期日,下午兩點鐘,她終于來敲門了。
“對不起,昨天我失約了,我媽不讓我出門。”
“沒事。”他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道,笑道,“本來就是禮貌的話。”
她有些失落道︰“我要去學校了。”
她今年上高一,得去到青舟市區的學校。
“路上小心。”他的話永遠那麼少。
“嗯,再見。”她走了兩步,又停下,回頭看著他。
“咯咯。”她終于又發出如同銀鈴般的笑聲。
“下個周末,是姐姐生日,你自己看著辦。”
丟下這句話,她關上門離去了。
“生日?”黎青呢喃細語。
當天晚上,吃過晚飯後的他,沒有再唱歌,而是從抽屜拿出寫字板和盲文筆,認認真真地擺放好。
寫什麼呢?
他對于文學的欣賞能力實在有限,不知道什麼樣的作品才算得上好。
糾結了半天,最終選了一個比較唯美的名字。
如果有懂盲文的人在場的話,一定可以認出,他筆下的兩個字是……
《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