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休所大院。李局長寬敞的辦公室內。
“于記者,你的文稿我認真地看了,”李局長拍了拍手邊厚厚一疊打印稿,“寫得很用心。場景設計,人物對話都很生動,也很有畫面感。如果以後能拍成影視劇的話,這些文稿都可以直接做劇本。”
“謝謝局長的夸獎,我完成了任務,現在可以回夷陵日報了嗎?”我急切地問道。在這個風景如畫的干休所休養了一個多星期,我也有點想家了。
“于記者,真的不考慮留下來?”李局長語氣中充滿惋惜。
“謝謝局長對我如此看重。,我可以在夷陵日報記者崗位上,繼續將這個故事寫下去,”我說道,“寫了這麼多,我還沒有接觸到死士行動的核心內容,作為一個系列報道,我本人很願意將這個事件繼續深入寫下去。”
李局長輕輕搖搖頭︰“死士行動是一次關系中華民族生死存亡的重大軍事行動,作為僅有的幾個幸存的當事人,林老為此付出了畢生心血,收集了詳盡完整的材料。但這些材料涉及了太多風雲人物,還有太多歷史真相,只能塵封在保密室里。如果你是本系統的人,當然可以參閱,並利用你的才華,將這些零散干癟的資料豐滿起來,流傳後世,可惜!”李局長眼中無比遺憾。
“李局長,我也有難處,”我遲疑地說道,“即使我願意來,家里還有很多客觀問題比如,兩地分居後老人的照顧問題,孩子的教育問題……另外,報社準備提報我做主任記者,這個機會不是很多的。”
李局長笑了笑,沒再說什麼︰“既然于記者去意已決,那我就不強留。車子準備好了,王科長就在下面等你。你收拾一下行裝,可以隨時回去。”
我正準備起身告辭,突然,“ ”地一聲,門被猛地推開了,一個老頭怒氣沖沖地闖了進來,後面緊緊跟隨著一個老年婦女。
來人正是林老夫婦!
“不能走!”林老情緒十分激動,伸出手,攔在我面前,“你知道了那麼多秘密,怎麼能走!”
李局長連忙起身,“林老,不要激動,有話慢慢說。”
傍邊的那個老年婦女也一臉的歉意︰“真對不起!于記者。剛才老林在樓下散步,看到q ch ,就問王科長準備去哪里,王科長一個不留神,說漏嘴了,所以林老就沖上來了,拉了拉不住。”
“林老!”李局長柔聲細語地說道。那副神態,絕對不像一個國家安全機關的首長,倒像一個幼兒園老師,或者,更像一個孝順的孩子,安撫著林老,“于記者還有工作,還有家庭,他為我們寫了這麼多紀實報道,我們應該很感激了。”
“這些有什麼用!”听到這話,林老又激動起來,“這些只是死士行動的皮毛,最核心的內容,一點都沒接觸到。”
“林老!您不是囑咐過嗎?”李局長耐心說道,“不是體制內的人,不能接觸死士行動核心。”
“那就把他招進來,”林老用手指著我,氣咻咻的對李局長說,“他不是黨員嗎?不是當作兵嗎?怎麼這點覺悟都沒有?小李子,你馬上發一道調令,我看誰敢攔。”
“老林!你就不要難為孩子們了!”年長的婦女用力握了握林老的手,“現在不是當年的戰爭年代,一切行動听指揮。現在是h p ng時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自由。人家于記者有 i r n孩子,有自己的事業,怎麼說讓人家來,就讓人家來?”說到這里,她抱歉地看了我一眼,“對不住了,于記者,多擔待!”
意想不到的一幕發生了!
林老竟一屁股坐在地上,雙手抱著頭,嚎啕大哭起來!
那個哭聲撕心裂肺,任憑李局長和阿姨怎麼勸都勸不住。
此時的我,內心無比糾結,最後,下定了決心,我慢慢走過去,單膝跪在林老面前,輕聲地說︰“林老,我不走了!陪你一起完成死士行動的後續報道,好嗎?”
林老聞言立即止住了哭聲︰“真的嗎?”
我用力點點頭︰“我用黨性擔保!”
林老頓時破涕為笑。剛才的緊張尷尬煙消雲散。
“于記者,難為你了!”阿姨將林老扶起坐在沙發上,對我說道。
“于記者,不要勉強自己,林老的工作,我們慢慢做。”李局長溫和說道。
“我真的決定留下!這不是沖動,”我說道,“這些天,我寫這些材料,那些人,那些事,就已經讓我感動得熱淚盈眶,我真的想知道,這個死士行動,究竟是一個怎樣驚天地泣鬼神的壯舉。”
“謝謝你,于記者!”李局長緊緊握住我的手,“感謝你對我們的支持。你先回家安頓一下,其他方面的事情,由我們負責。”
當專車下了高速,駛入夷陵市區時,城中已是華燈初上,流光溢彩。
經歷了一周山野深處晚上的寂靜和黑暗,看到眼前煙火氣息十足的萬家燈火,心里有一種莫名的激動起來。
王科長直接將我送到樓下,再駕車而去。
我輕輕叩響房門。
門被拉開一條縫,露出一張隻果般的小臉蛋︰“爸爸?!”
女兒看到我,一下拉開房門,撲到我懷里︰“爸爸,怎麼才回來,好想你!”
妻子聞聲從廚房里出來,一見我,手中的一把芹菜掉落在地上,她上前一把緊緊摟住我︰“這些天你去哪里了?朱總說你出差去了,怎麼連個音訊都沒有?听你們單位老張說,你被國安抓去了?這是真的嗎?
”沒事!沒事,我這不是好好回來了。“我安慰著妻子,三個人緊緊抱在一起。
第二天,我回到報社上班。電梯里遇見同事,見到了都露出尷尬的笑容︰“出來了?”我並沒有介意,只是含糊地回應了一聲,等電梯到達我所在的編輯部樓層,就走了出去。還沒進編輯室大門,就听到里面傳來老張高亢的聲音︰“我當時就和小于說了,讓他不要踫那些敏感題材,寫個抗日烈士遺骨發掘報道也就算了,還要寫什麼後續報道,寫了後續報道也就罷了,又寫什麼藍天英魂!那不是公然為國民黨唱贊歌嗎?那個什麼周至柔,王樹明,都是四九年國共談判時,我方提出的需懲治的戰犯!我再跟你們強調一下,我們是黨報,是黨的喉舌,一定要把握正確的輿論導向!這個小于,年紀也不小了,怎麼這麼不成熟?一點政治敏感性都沒有!不知道從那里找了些材料,就胡編亂造,隨意發揮,竟敢為國民黨戰犯招魂,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這下好了,被國安找去了,到現在還沒放回來,肯定是刑事拘留了。黨籍公職保不住了,不知道會判幾年!”
“咳!咳!”我重重的咳嗽了一聲,人群抬起頭,驚疑地看著我。然後不約而同,迅速散開,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
我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默默地收拾著自己的東西。目光無比留戀地看著這個自己工作了多年場所,心中有股戀戀不舍。
“小于啊,”老張主動走過來,一臉的惋惜,“人出來就不錯了!以後要吸取教訓,作為黨的新聞記者,首要的一條,就是要講政治!”
我抬眼瞟了他一眼,沒有回答,繼續整理我的物品。
“什麼態度!”顯然,老張讀出了我眼神中的輕蔑和鄙夷,正待發作,此時,桌上的di n hu 鈴響了,我拿起听筒︰“小于,你到我這里來一下。”是朱總的聲音。
我答應了一聲,將書本、筆記堆放在辦公桌上,立即上樓來到總編室。
”這位就是我們報社的骨干記者于新同志!”朱總一見到我,就站起身來,熱情地向在座的客人介紹道。
我這才發現,在朱總對面沙發上,坐著兩人一女。除了我熟悉的王科長,其他兩位都不認識。
“小于,這兩位是渝州市委組織部的同志,前來對你進行組織考察。”朱總介紹道︰“根據工作需要,渝州市組織部準備將你調到市委黨史辦工作。想先听听你個人的意見。”
我大為驚訝!盡管早有思想準備,但內心還是暗暗佩服李局長的辦事效率。
“我服從組織安排。”我爽快地回答道。
渝州組織部的同志和朱總交換了一下眼色,滿意地點點頭︰“于新同志,並根據你的資歷和你所從事工作性質,初步決定聘任你為副調研員,您 i r n安排到渝州大學附中任教,您女兒安排在渝州大學附小插班讀書,不知道這樣的安排,您是否滿意?”
我大喜過望︰“謝謝!多謝組織考慮周全。”
渝州組織部的同志意味深長地看了身邊的王科長一眼,轉向朱總︰“按照組織考察程序,我們還要找于新同志的周邊同事進一步了解情況,請于新同志暫時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