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雅氏的腹部隱隱作痛,既惶然又驚恐。她咬著牙,欲要站起身,被宣妃攔住︰“你別動,等御醫來了再做處置。”烏雅氏滿額汗珠漣漣,痛得說不出話,歪在慎兒懷里,掙扎著道︰“江主子,是臣妾不好,臣妾說錯話了”事到臨頭,她竟還能神思清明的裝腔作勢,憑此一點,便能讓惠妃驚奇。 煙已然落下眼淚,她原本就是容易動情之人,見烏雅氏哀聲婉婉,早已心軟如綿,她半跪在旁側,“你別說話,御醫快來了。”
待康熙知道此事,急急忙忙趕到鐘粹宮時,烏雅氏已經轉危為安。
烏雅氏倚靠著床頭,面容虛白,御醫診著脈象,說︰“小主並無大礙,微臣開兩副養胎的方子,吃一日即可。”烏雅氏客氣道︰“多謝秦大人。” 煙舒了口氣,圍觀的後妃們亦堆現笑容,“沒事就好,秦大人醫術高明。”
“如何?”康熙大步前來,眾妃嬪微微吃驚,皆福身請安。
外面飄起了小雨,康熙沒有穿雨衣,亦沒有撐傘,頭發衣襟上沾著白白的小雨珠,滿面焦容。他的目光先落在 煙身上,後才轉向烏雅氏,他坐到榻旁,“感覺如何?”
烏雅氏甚覺欣慰,抿了抿鬢角凌亂的碎發,深情滿滿的看著康熙,“臣妾無礙,讓皇上憂心了。”語畢,好似要表明什麼,急忙道︰“臣妾自己不好摔倒了,與江主子無關,請皇上不要責罰江主子。”康熙輕嗯了一聲,沒有看 煙,“往後小心些。”
“謝皇上關愛,臣妾記住了。”烏雅氏柳眉翹鼻,黑眸如星,柔弱的樣子俏麗似初春樹梢尖尖上的一抹翠綠。她拿出帕子給康熙擦去頭頂的濕水,“往後不必如此著急。”
康熙抓住她的掌心緩緩放入錦被里,“奴才說你摔跤了,朕無法安心。”
這一瞬間, 煙突然領悟了楚研當初說的“甚好”二字。他寬廣的胸膛,他溫厚的掌心,或許從來都不是她一個人的。那些過往,那些甜言蜜語,那些歷經的風風雨雨,或許于他來說,只是稀松平常之事。他的女人太多太多,沒有烏雅氏,還會有鈕鈷祿氏、赫舍里氏、郭絡羅氏她是他,眾多小老婆里面的一個而已。
“皇上。” 煙朱唇輕啟,終于喚出口。
康熙抬頭看向她,面容平淡的,無喜無怒。
“臣妾並不是故意要推德常在。” 煙急迫的望向康熙,說完這一句,再多的解釋她不知從何說起。這輕輕的一拂,里頭包含的小心思小秘密太多了,承載著她對烏雅氏的嫉妒,對康熙的埋怨,以及她對烏雅氏的厭惡實在無法隱藏。
康熙的語氣仍然是淡漠疏遠的,令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麼。他說︰“既然德常在說她是自己摔倒的,你也無需自責。”一頓,又朝眾妃道︰“近來雨多,街面濕滑,你們行走都要小心些。”眾妃忙答應,“臣妾知道了。”又說了一些閑話,康熙親自看過御醫開的方子,便起了身,“朕還有事,改日再來看你。”
烏雅氏忙要起身相送,康熙壓了壓手,“你躺著便好。”
轉過身,康熙才實實的凝視住 煙。她渾身微顫,顯然先前的驚恐還沒完全消逝,她的眼圈兒紅紅的,頰邊泛著淚痕,委屈的低著頭,一副很不甘心的模樣。
此時此刻, 煙才隱隱覺察到烏雅氏的厲害。
康熙的心角猶如落下一片花瓣,軟軟的,沒法再擺出帝王的架勢。他從她交握的雙手里牽住右手,緊緊的,把渾身的溫度都傳遞到她的心底。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引著她往外走, 煙愣了半響,傻乎乎的當著眾人就跟著他跑了,到了外頭,天光驟亮,眼淚嘩的就滾落下來。“你你相信我?”她哽咽著,喉嚨發燙。
“擔心朕不信你?”康熙饒有意味的反問。
“嗯。” 煙低著頭,跟著他身後,像個剛從山里進城的小媳婦,怯怯的弱弱的,如驚弓之鳥,如西藏高原上被獵人追逐的藏羚羊。
康熙頓住步子,反身朝她發笑,“你也知道怕?” 煙的缺點在于,沒法掩飾自己的憎惡,有什麼事,總是先表露在臉上。康熙對此很了解,也很明白,所以比起烏雅氏的“寬容”,他更相信 煙的辯解。其她人都不相信她的時候,他越該給她以支撐,不是嗎?
他一路把她送回了枕霞閣,即便朝政很忙,他也不忍讓她生活在恐懼當中。
康熙道︰“你懷孕那會,又是跪,又是跑,不也好好生下曦兒了嗎?德常在肯定會平安無事的,御醫說的話,你也听見了。沒事了,好好回去歇著吧。”
“玄燁。” 煙輕輕的喚他,好似吹了一口氣。
“嗯。”康熙應道。
“你” 煙猶豫著,躊躇著,許久才揚起笑靨,“沒事了,你去吧,有空就來看看曦兒。”原本她想問一句有關烏雅氏給他繡的那雙錦襪,眼下一想,那烏雅氏簡直是戲精,沒事都能中她的圈套,康熙何等英明神武,怎會被她的小伎倆所迷惑?如此想著,胸間漸漸有了一絲暢然,她笑著朝他招手,看著他走遠了不見了,方折身回寢殿。
一進屋,便又莫名的覺得惆悵。
眾妃嬪見康熙牽著 煙走了,面上皆訕訕,客套了兩句,便都散了。空蕩蕩的房間,被風吹拂的珠簾,冷寂孤苦的情緒乍然涌入胸懷,烏雅氏鼻尖一酸,竟默然垂下眼淚。她的掌心還殘留著康熙的體溫,她的帕子上還有他的味道,可是他卻帶著他的心,走了。
即便知道是江 煙推了自己,即便差點小產,即便他什麼都知道,他居然沒有往下深究。倘若換過來,是自己推攘了江 煙,後果會如何?就算自己推攘的不是江 煙,而是旁人,結果又會如何?難怪他不肯穿自己繡的錦襪,難怪他夜半輾轉時會喚她的名字。
他心里有她呀。
為此,烏雅氏痛哭了一夜。
天未亮,孫國安火急火燎的奔到康熙跟前,“啟稟皇上,大事不好了。”康熙正在听政,兩個軍政大臣跪在殿中說話,康熙擺手,“出去!”
孫國安張了張口,畏懼君威,只得噓聲退下。
至午時,康熙方知烏雅氏小產了。 煙當即被喚去了慈寧宮,被太皇太後勒令跪在門口思過,跪了還不夠,又罰她去小佛堂念佛兩月,念佛之時任何人都不許見。
比起刑罰和降級,她這點處罰算是輕的了。為安慰烏雅氏,太皇太後下懿旨冊封她為貴人。烏雅氏于月中謝了恩,拾掇物件打算搬去新的住所。
慈寧宮後面的小佛堂 煙是知道的,在另外時空里,她曾在那清掃院落。沒有午飯,就著兩根牛肉干, 煙的肚子好歹沒有嘰里咕嚕響個不停。佛堂里有兩個尼姑,她們跪在 煙身邊監視 煙,把她的一舉一動實時稟告給太皇太後。
傍晚時候,康熙往慈寧宮給太皇太後請安。他還沒進門,那廂玉竹已經在院子里候著了,玉竹福身笑道︰“太皇太後睡得早,晚膳未用便安寢了,請皇上明日再來。”
無法,康熙只得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