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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浪住在東四北大街的一條胡同里。這是一間只有11平方米的平房,擺了一張雙人床,一個衣櫃,一張書桌,一個小書架,外加一個吃飯用的折疊小圓桌,就擁擠不堪了。不過林婉把房間收拾得很干淨,布置得頗有條理。尤其是那個簡易書架,是他們夫妻倆最為珍愛的家俱。上面的書排列得整整齊齊,使小屋書香縷縷,彌漫著高雅的學術氣氛。
書架上的書有三大類,在最醒目的上層位置擺放著一排外語書。這是林婉為他整理好的toefl和gre復習資料,有內地出版的,也有香港、台灣出的。外語書下面一層是文學書籍。白浪大學里讀的是中文,這些是他的專業書。書架的最底層,擺著計算機類書籍,其中大部分是林婉大學期間使用過的專業教材,也有一部分是這幾年白浪購買的。本來計算機類書籍放在最上面,前兩天林婉把它們換下來了。
白浪從書架上拿起一個磁盤盒,查看一下里面的幾張軟盤,見沒有損壞,便放心了。這些軟盤裝的是他未完成的文字處理程序。去年10月以來,他幾乎天天下班後都揣著磁盤盒,往林婉的電子研究所跑,在電腦前琢磨上幾個小時,到深夜才跟林婉一起回來。兩個多月前,林婉接到了出國通知,此後就沒功夫陪他編程了,也不許他再編程,磁盤盒遂被擱置起來。
下午,白浪沒有上班,在家里收拾了一番,又睡了一覺,養足精神。傍晚時分,他騎著自行車來到部機關。
部機關大樓外觀簡潔、莊重,聳立在馬路邊上,看去宏偉壯觀。大門口掛著一塊大牌子,上面赫然寫著“中華人民共和國xx部”,令人肅然起敬。車子騎到大樓門口,白浪老練地跳下車,掏出工作證沖把門的武警揚了揚,武警士兵做了個剛勁有力的手勢,他便蹬車疾馳入內。
下班了,辦公大樓空寂寂的,比白天多了幾分肅穆。宣傳處在6層,白浪沒有上去,而是直奔3層,走到打字室門前,見房門虛掩著,看看樓道里沒人,便推門而入,順手將房門關上。
打字室約有30多平方米,十分寬敞,屋里擺放著3台四通ms─2401文字處理機,還有2台美國生產的cat電腦,以及復印機、打印機、輕型印刷機等設備,看上去令人新奇而又敬畏。打字室的設備更新算是很快的,白浪剛進部機關時,這里的設備還很原始,只有幾台鉛字打字機,打印文件需要在鉛字盤里一個個找字,然後拼連起來。打字員的手成天黑乎乎的,她們下班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用香皂拼命洗手。後來,打字室購置了四通ms─2401文字處理機,鉛字打字機淘汰了。比起鉛字排版,文字處理機當然方便得多。但用久了也暴露出很多不足,屏幕小,速度慢,功能單一,稍微復雜一點的樣式都排不出來。于是,半年多前他們又配備了兩台cat,都是386的,目前最高檔的電腦。這樣,打字室成了部機關最具現代化氣息的部門。好些沒見過電腦的人,都跑到打字室來,看一看電腦究竟是什麼樣子。看的人多了,甦小婭便有些擔心,怕人多手雜,有朝一日會損壞電腦。于是,請示頭頭之後,她們在打字室門口貼了一張告示,上面打印了幾個大字︰“機房重地,非請莫入”,打字室才清靜下來。不過,由于沒有合適的文字處理ru n ji n,打字室的姑娘們似乎並不愛用電腦,而仍然喜歡用文字處理機,兩台cat使用率其實很低。
甦小婭坐在電腦前,雙手敲打鍵盤,眼楮注視著屏幕,琢磨著什麼。見他進來,便站起身,有點懶洋洋地︰“就用這台吧。”
白浪將一個快餐盒遞給她︰“路上買了幾個包子,還熱著,你吃吧。”
甦小婭感到意外,接過快餐盒問︰“你吃過了嗎?”
“吃過了,做好準備工作才來的,省得待會還得下樓。”白浪坐到電腦前面,啟動電腦,將隨身帶來的軟盤插入驅動器,把軟盤里的數據拷入硬盤,熟練地敲擊鍵盤,用計算機匯編語言,一行一行輸入各種指令,開始編程。好些日子沒有摸電腦了,當他的手觸到富有彈性的按鍵,心底悄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動。
甦小婭第一次發現他對電腦如此熟悉,眼里不由得透出驚詫的光芒。片刻又說︰“既然要編ru n ji n,就得做成好用的,才有價值。目前的文字處理ru n ji n很少,有點名氣的就是《北科中文》,北科公司開發的。這個ru n ji n我們也有,上次到北科買電腦時,他們送了一套。但我覺得它不好用,要記的命令很多,操作起來很吃力。還容易死機,一死機就白打了,得重新啟動機器,搞得心里很煩。所以打字室的姑娘們都不愛用。我一直希望北科公司推出新版本,但不知為什麼,新版本總也出不來。如果你的ru n ji n比《北科中文》好,有可能受到歡迎。如果不如《北科中文》,肯定沒人用,你也別費勁了。”
白浪平靜地說︰“《北科中文》我知道,作者桑林,听說也是北科公司的。我不知道桑林是什麼人,但這個ru n ji n缺陷很多,我試用過一次,感覺很別扭。其實,我也是因為看了《北科中文》,心里憋氣,才下決心編這個程序的。我肯定要超過它!”
甦小婭還想再聊什麼,看到白浪神情專注,一副“請勿打擾”的樣子,便不再同他說話,坐到一邊,打開快餐盒吃起包子來。吃完,啟動另一台cat,默默琢磨一個英文處理ru n ji n。
打字室靜悄悄的,只有電腦風扇轉動的嗡嗡聲和敲擊鍵盤的噠噠聲。不知不覺中天黑了。白浪說︰“你回去吧,不要擔心,我保證不會損壞任何東西。能讓我借用電腦,已經很感謝了,哪能再讓你花時間陪著。再說,太晚回去路上也不安全。”甦小婭滿不在乎地應了聲︰“不用管我,我回去也沒事。”白浪也就不再催促。
到了晚上10點多,甦小婭關閉電腦,起身說︰“我該撤了,要不老爸該找sh ng m n來了。”
白浪感到奇怪︰“你 i r n呢?”
甦小婭說︰“他出差了。”
“你住在父母家?”
“是。”甦小婭點頭道。
白浪釋然︰“難怪你說老爸會找sh ng m n來。他去了哪里?”
甦小婭漠然道︰“南方吧,說是去深圳、hn。”
“他經常出差?”
“經常。”甦小婭眉宇間忽地泛起一絲憂郁。
白浪敏感地察覺了,忍不住問︰“小婭,你們過得好嗎?”
甦小婭漫不經心的樣子︰“我也不知該怎麼說,還行吧。”
白浪隱隱覺出她有些不快,本想多問幾句,看她不願多談這個問題,便不再多問,只是說︰“我想留下開夜車,可不可以?”
甦小婭猶豫了一下︰“我猜你就不想走。想開就開吧,不過一定要看管好打字室,千萬不能把電腦弄壞。你開小台燈,別開日光燈,免得讓人發現房間有人。餓了,我的抽屆里有方便面,你可以泡一袋吃。超過12點,樓下大門就鎖上了。如果你12點還不走,就只能睡這里了。辦公室倒也能睡,幾把椅子一拼,沒問題,天那麼熱,凍不著的。”
“謝謝你了。”白浪歉疚地說,“要不因為我,你也不會耗到這麼晚。”
甦小婭卻淡淡應道︰“沒事。”她似乎有什麼心事,默默走了,順手將房門反鎖上。
打字室更安靜了。白浪關閉日光燈,只開一盞小台燈,照著電腦屏幕,又把窗簾拉上。這樣,從外面看燈光就不那麼明顯,不認真分辨發現不了屋里有人。他站在屋子里,望著排列整齊的電腦、打字機,感到一種久違了的親切。做了幾個擴胸動作,稍稍hu d ng一下手腳,便又重新坐回電腦前。
不知不覺幾個小時過去,窗外的馬路上車輛逐漸增多,躁聲逐漸加大。忽然,樓道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打字室的門 噠一聲響動,被人打開了。白浪嚇了一跳,回頭一看,竟是甦小婭。她閃身進屋,利索地關緊房門,快步走到他面前,驚訝中帶著幾分擔心︰“你一夜沒睡?”
白浪看看表,發現已是清晨7點,拉開窗簾,外面已經很亮,街上人來車往,新的一天開始了。
甦小婭埋怨道︰“哪能這麼玩命,ru n ji n也不是一朝一夕能編出來的。別程序沒寫完,身體先垮了。幸虧我提早來了。如果等八點才來,萬一有人比我先到,你就被人撞見了!”
白浪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一時有些不安,忙說︰“我這就走。”說著操作電腦,把寫好的程序存盤,依依不舍地關閉計算機,拉開房門,先听一听走廊里有沒有動靜,再探頭看看確實沒人,才做賊似的溜出打字室。
甦小婭開門開窗,使屋里空氣流通,讓一些不該有的氣味消散,收拾房間,使人看不出夜里有人在屋里呆過。
白浪沒有回家,徑直上樓來到6層的宣傳處。趴在桌子上眯了一會兒,等到近八點,上班的人陸續來了,樓道里人聲喧嘩,他才起來,擦地板、抹桌子。不一會兒,處里的人就來了。首先進來的是老大姐,一看到他,驚詫地說︰“ ,今天這麼早? i r n走了就是不一樣,不睡懶覺了。”
八點整,大家剛坐定,40多歲的處長高望遠走了進來,站在門口,冷峻的目光四下巡視。眾人一見他,趕緊伏在桌上,隨手抓過一些材料認真地看,一副忙碌、勤奮的樣子。情急之中,有人把材料也拿顛倒了。高望遠沒有注意這些細節,看到每個座位都有人,該來的都來了,沒人遲到,便滿意地走了,折回他的處長室。辦公室的氣氛便又輕松下來,伸懶腰的伸懶腰,喝水的喝水。
白浪坐了一會兒,想起林婉的囑托,便抓起di n hu 撥通了章若平的號碼。接di n hu 的是個女的,估計是教授夫人。白浪問章教授何時回京,她說還要過些日子。白浪道了謝,便把di n hu 掛了。
接著,他又試著找李維思。李維思是林婉的同班同學,畢業後分在一所高校里教計算機。在他們班里,一起分配到bj的只有他們倆。正因如此,林婉和他聯系較多。有一次他們舉行校友聚會,白浪陪林婉參加,李維思也去了,他們因此相識。李維思老家是ah的,在bj也無親無故,至今單身一人,一直擠在學校的集體宿舍里。高校的集體宿舍是沒有di n hu 的,惟一的聯系方式就是打他所在的教研室。正值暑假期間,老師們也放假了,白浪猜測肯定找不到他。果然,di n hu 鈴響了五六聲都沒人接。白浪正要掛斷,那邊卻有人“喂”了聲,是個女的。教研室有人!他驀地轉憂為喜,忙說請找李維思。
那女的氣喘噓噓,顯然是剛剛趕到di n hu 旁︰“他不在這里了。”
白浪一怔︰“他調哪個教研室了?”
那女的頓了一下,使呼吸平緩些︰“他c zh 下海了,去了中關村。”
白浪感到很意外,“到中關村哪家公司?”
那女的想了想,“好像叫什麼‘學友計算機f w 公司’。”
“那里的di n hu 是多少?”
“不知道。”
“學友公司在哪個位置?”
“具體我們也搞不清,反正就在電子一條街吧。”
“有沒有辦法跟他聯系?”
“沒有,c zh 後他沒跟我們聯絡過,我們也不知道怎麼找他。”
再問也問不出什麼,白浪便道了謝,掛下di n hu 。
李維思下海去了!這消息令白浪莫名其妙地振奮。略一遲疑,他悄聲對旁邊的老大姐說︰“我出去一趟。如果高處長問起,就說我感冒了,頭痛得厲害,去醫院抓藥了。”說罷悄悄溜出辦公室,下樓騎上自行車,奔往中關村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