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繼位, 有千百樣的俗務要處置,還有大行皇帝的喪事b n l ,繁細儀節把水瀾忙得個腳不沾地。至于黛玉, 要打點大明宮內務、接見親貴命婦, 也不得清閑起來。
就這麼忙忙的過了數月,因國孝和家孝兩頭兼身, 宮中的歡宴喜事都一並暫緩。直至秋末, 前朝有臣提議應恢復芙選充盈後宮, 水瀾便以大行皇帝新喪為由,盡心盡禮為誠,將此事一筆帶過。
對此,黛玉亦有耳聞, 心中也難免酸心。盡管水瀾不是第一次回絕, 但天子本為天下共主,負有為皇室延續後代的責任,這般的一心一人卻不知還能維持多久?
到了來年春暖時節,御花園的桃花正開得濃淡得宜, 帝王對大選之事依然不松口半分,就有人心焦了起來。話說這日,這里剛在明德殿里議畢,聞人語便拉著楚塵二人請內監遞話,到紫宸宮的偏殿等候水瀾。
水瀾聞他二人去而折返,正一面在納悶,一面去偏殿相見。聞人語一見帝王, 連忙跪下作揖,口稱︰“微臣不才,有一句話想勸陛下,還望陛下勿怪。”
水瀾听了詫異,便扶他起來,讓但說無妨。聞人語端正了神色,便說︰“陛下與啟元夫人鶼鰈情深,然宗器不可一日無承,今日朝上那些勸誡廣納嬪妃的話,陛下雖不愛听但也不可謂是虛情。微臣懇請陛下為社稷乾坤,且忍兒女私情,多重考慮為上。”
話剛說完,瞥見水瀾臉上淡淡的,一時辨不清喜怒。誰知那楚塵听說,卻勃然大怒起來,指著聞人語大罵道︰“一派混賬話!你們這些人正經的事不去做,整日的盯著陛下的後宮,還滿嘴的天下社稷,虛偽透頂!”
聞人語跪在地下,也不爭辯,忽听上頭傳來一個清冷冷的聲音,靜道︰“阿語,你和楚塵跟了孤那麼些年,該知道孤的性子。若孤和大行皇帝、上皇一樣,瞻前顧後,且忍且行的,萬不會等到今日。所以你說的這些,對孤來說,都不值一提。”
聞人語自慚失言,但此刻也顧不得許多,急忙又叩首︰“但是陛下,作為天下共主必須子息豐茂,皇朝才得以河清海晏啊!”
水瀾有些奇異的看了他一眼,隨意的擺了擺手︰“這種勞什子玩意兒孤是不信的。先皇生了十幾個兒子,還不是一群窩囊廢。”頓了頓,清冷的聲音染上了幾許的暖意︰“倘或上天垂憐,讓孤和啟元夫人能得一位皇子,悉心教導他成材便好;倘或沒有這個福分,也是上天注定的,不必強求。”
這一回,聞人語尚沒有接上話,楚塵突然問道︰“陛下的意思……啟元夫人的身體……”
“奼紫嫣紅抵不過心頭好,此事以後都不必再提了。”水瀾的眼神徹底冷了下來,沉聲道︰“阿語,回去也帶話給慫恿你今日過來的那些人,都歇一歇心思,少打主意把人塞進來,孤的後宮只有那麼一個位置。”說的聞人語紅了臉,再不敢多說半句。
等二人作揖告辭出去,水瀾不由長嘆了一口氣,暖閣里施施然走出一個人來,輕柔柔的從背後按在他的肩上︰“陛下,我的身子到底有什麼事?”
水瀾這一驚實在非同小可,睜開眼道︰“玉兒,你方才……”
原來,黛玉本是到紫宸宮來給水瀾送點心,陰差陽錯的那在房明明听見。她的心思再沒有的敏銳靈巧,今忽見他的說辭,便知是自己的身體有異樣,恐怕與生產之事密不可分,再聯想到二人成婚十載,除水 以外竟然一無所出,整個人不禁如墮冰窟,手里拈著手絹,拭淚道︰“原以為是那一股子氣運沒來,原來竟是我沒福氣再為陛下添丁,難怪朝上一次次勸陛下廣納妃嬪,不應為我一人遺誤!”
見黛玉滿面淚痕,雙目含愁,水瀾忙握住她的手,輕輕的安慰︰“你這話說得便是賭氣了。方才既然在里面,難道沒有听到孤與他們說的話麼?孤拿一片真心對你,你卻和外人一樣體貼不著這心思,豈不是讓孤傷心?”
黛玉听了不覺動容,這才依偎在水瀾的肩頭,感受這麼多年來他始終溫熱和安定的氣息,說道︰“安瀾,我是不是真的不能再為你生孩子了?”
“有什麼要緊的。”心頭微微一澀,水瀾的臉上旋即添了一絲淺笑︰“當初太醫不過說了一句。即使是真的,咱們也已經有小香芋了,該心滿意足了。”
一語未完,水瀾只覺得肩上有些濕漉漉的。他沒有再說什麼,任由懷里的人靠著、哭著,帝後二人那麼安寧的在紫宸宮坐了許久,久到夜風乍然刮過來,院子里的桃花落了錦重重的一地。
自那日以後,朝上關于後宮的議論清淨了好一陣,黛玉知道實情後雖然難過不已,但到底不比從前無事忙,所以也不至于傷心過度。況且還有紫鵑和春曉等人寬慰,水瀾忙完了事也常來陪她,方略略回轉了過來。
只是聞人語的這番話,猶如尖刀一樣剖開了心。黛玉思前想後,水瀾對她關懷備至,她卻不能如此自私,依仗他對自己的情意,落到和永慶帝一樣膝下無子的境地。
于是讓紫鵑打點,留意其各家適齡女子的情形,斟酌了再三,在其中擇了兩位身家清貴、品貌大方的,邀到長春宮來小宴了一回。只見兩個標致的小姑娘一同請安,一個杏眼圓臉生得十分嬌憨,一個眉清目秀形容嬌怯,與自己倒有幾分相似,強笑著談問了兩句,便低聲問紫鵑︰“陛下請來了麼?”
紫鵑頷首,又猶豫的說︰“姑娘何必多生事,陛下知道了肯定不喜。”黛玉搖搖頭,只讓她下去張羅。
過了一會兒,黛玉借口讓宮娥帶兩人去花園轉轉,自然又引了水瀾也過去。誰知才等了沒多久,紫鵑就形色倉皇的回來了,回道︰“主子快去勸勸,陛下生了好大的氣,把那兩個姑娘嚇得哭了起來,旁人都不敢上前呢。”
黛玉听了蹙眉,連忙到出事之所,果然見水瀾一身龍袍站在中間,清俊又冷厲,叱道︰“後宮禁地,閑雜人等不得隨意出入,還不把人帶出去!”
看了看跪了一地的宮女內監,黛玉示意他們先退下,緩緩的走到了水瀾的身邊,福身道︰“陛下萬福,怎麼發了那麼大的火?”
水瀾望著她好半晌,忽然冷笑一聲︰“夫人賢惠,孤卻受用不起。”他抬首瞧了跟在後面的紫鵑一眼,又說︰“主子犯錯,奴婢替罪。將紫鵑關入慎刑司,沒有孤的允許,不準任何人探視。”
黛玉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忙忙的分辨道︰“陛下,這事是臣妾自作主張,與旁人無關。陛下有氣就罰臣妾,不要牽累他人。”
“玉兒,你知道孤最生氣的是什麼?”水瀾別過臉,大有不忍之色︰“孤的玉兒,應該始終是那個內心驕傲,與孤白首不相離的女子。孤不要看著自己最心愛的女子,為了後嗣和賢名,一輩子委曲求全、郁郁寡歡,才會做了那麼多事。結果,你一點都不能明白孤的心意。”
說的黛玉眼圈兒一紅,淚珠不爭氣的掉下來,嗚咽道︰“陛下,臣妾不值得的。”水瀾看了她很久,沒再說話,轉身便走了。
誰知到了七月內,楚塵突然上了一本參奏,所參的卻是當今的皇帝。其中洋洋灑灑說了眾多,無非是指責皇帝身為天下之主,理應以孝治國、愛民如子,倘若大選天下女子以供奉一人,致使百姓骨肉分離,實在道貌岸然。
這奏折一上,朝上一片寂靜,因為有良知的臣子都知道,這便是睜著眼楮說瞎話。
景熙帝別說大肆選妃,繼位以來壓根兒在女|色上從未上心,也只有一位啟元夫人,所以這道奏折真正的授意者,有看得清的老臣還是能咂摸出來的。果不其然,不久水瀾就親擬了罪己詔,對楚塵所奏之事“供認不諱”,把廢六宮舊制干脆改為廢除六宮,遣散永慶帝留下的太妃頤養天年,並取消三年一選的“陋俗”。
奇怪的是,罪己詔也沒掀起什麼軒然大波。朝廷上下對景熙帝的態度似乎也見怪不怪了,連如今的首輔獨孤曄都極力稱贊︰“陛下實乃天下萬民之楷模。”于是,尊嫡妻之風開始在民間盛行,若有好事的人不屑一顧,便都笑說︰“連皇帝都只有一個娘子呢。”
然而,水瀾卻沒有再去過長春宮,仿佛忘記了那里住著他唯一的嫡妻。
作者有話要說︰ 水瀾的想法不造大家能不能明白。他要當皇帝就是不想受制于人,讓妻子兒女受委屈,所以上位以後表現得比較強勢,特別是後宮的事不容許外人插手。他自己十年前就知道了黛玉不能再生的事,所以對子嗣已經看得很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