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防盜章
黛玉隨之瞥了眼對面的男子, 與水瀾一樣長身玉貌的奪目, 相較之下,水瀾的風度爾雅從容, 此人的氣質則更謙和。
不過真正令她留意的是,這北靜王一直望向水瀾,眼光亮爍爍的,似乎在打什麼主意。
水瀾垂下長眸, 只看懷中的人, 疏懶的牽了一下嘴角︰“不過隨意出來走走, 你怎麼會在這里?”
水溶這才注意到還有一人,目光在黛玉身上停了停,又笑起來︰“相請不如偶遇,你也許久未去到寒邸會會談談,不如帶這位小兄弟去一塊兒小坐。”
見水瀾出口便要回絕, 黛玉一時被勾起了兩分好奇,偏頭向他遞了個眼色︰“北靜王爺既誠心相邀,咱們就卻之不恭了?”
水瀾會意的頷首, 水溶素知他的秉性,今日對一個半大少年言听計從, 因而微微有些詫異。那少年的臉上卻看不出端倪, 只歡喜的轉身而去, 眼中不禁掠過一抹探究。
拐出街市, 二人上了水溶的馬車, 行至郡王府門前, 列坐著十來個華冠麗服的門人,獸頭正門上有一匾,大書“敕造北靜王府”六個大字。到了里面小花廳,一見他們來了,一群清客都笑迎上來,一面躬身道禮,爭相讓坐讓茶,趨奉殷勤。
富貴人家養一班幫閑的文人自是風雅,但此處人數之眾叫黛玉不由咋舌,拉了拉水瀾的衣袖,悄聲問︰“北靜王這算什麼癖好?”
水瀾始終保持矜持的沉默,听見黛玉問,一臉的欲笑未笑︰“他倒不是無的放矢的人,這些年延請了不少海內名士,故民間亦有宗室文風以北邸最盛之說。”
一語未終,水溶的眼楮已越過諸人望過來,甚為親和道︰“還未請教這位兄台高姓大名,能伴在廉王身邊行走,應不是凡夫俗子。”
黛玉避開了他的注目,秀致的眉梢微彎,學著旁人一拱手,故意粗嘎了嗓子說︰“回稟王爺,在下不過是跟隨廉王的一介侍兒,賤名恐玷清听,不足掛耳。”
水溶笑了一笑,透出隱約的不以為然。時有丫環上來啟道︰“筵宴齊備,請王爺入席。”水溶便起身,親自在前導引,遂同水瀾和黛玉步至正院前。
此刻值晌午時分,院內驕陽似火,各色佳肴珍饈如流水一般呈上,另有七八名丫環婆子等捧羹把盞。三人先吃過飯,北靜王又命在水閣備下一桌果酒,再設一方小戲台眺覽湊趣,一邊眸中帶笑道︰“今日恰有一位名角兒在,咱們也有幸听一听。”
說畢,踫巧銅鑼一響,發出金玉相擊之聲,鼓點似催促正角兒上場,便見一個尼姑裝扮的人緩緩而出,手執一把拂塵,裊裊依依的唱道︰“削發為尼實可憐,禪燈一盞伴奴眠。光陰易過催人老,辜負青春美少年。”那音色清脆嘹亮,好似擊晶鳴環一樣,百轉回腸,娓娓動听。
頓時之間,水溶率先鼓掌大笑,連說三個好字︰“不愧為馳名天下的琪官兒。人說男怕夜奔,女怕思凡,這一出最考旦角兒的本事。”
黛玉單手支頤,雙眼盯著台上的人,思忖道︰怪道之前寶玉為這人挨打,雖是男子卻嫵媚天然,萬種情思悉堆眼角,確是個風流人才。
正想著,歪頭把眼兒覷著水瀾,見他意興闌珊,便斟了一杯龍井推過去︰“王爺竟不愛看戲?”
水瀾搖頭,接過茶喝了一口,沒說話。黛玉心道詫異,這廂琪官兒咿咿呀呀剛好唱完一段,水溶看旁側的人一語不發,狀似無意的挑起話頭︰“自成婚以來,安瀾就不曾出來走動,可是內懼嬌妻的原故?”
水瀾原有些走神,听他乍然發問,又因黛玉緊張兮兮的瞧自己,便忍不住笑了︰“你從那兒听來的瘋話,王妃再沒有的寧和。”這一笑本是無心,但落在不遠處的有心人眼中,別具一番滋味在心頭。
誰知此時鑼鼓聲猛起,有個雌雄莫辯的聲音突然唱了一句︰“麗質天生難自捐,承歡侍宴酒為年;六宮粉黛三千眾,三千寵愛一身專。”
而後簾子打開,先有二宮女掌扇上來,再是一名粉妝玉琢的麗人隨上,手里捻著一把描金刻花的扇子,千嬌百媚的折腰開扇,現出無限的風情。
黛玉向那戲子細細一認,還是蔣玉菡扮的楊玉環。他眉眼雖被勾勒得濃墨重彩,一段韻味到底別人模仿不來,能將旦角唱得如此好,除了三分的相貌身段,倒有七分的唱功舞蹈。
貴妃醉酒這出戲對載舞要求甚高,像餃杯、臥魚、醉步、扇舞等身段皆要演來舒展自然,非有渾厚功力斷演不出貴妃媚態,遑論一波三折的心緒。但蔣玉菡不止扮相無可挑剔,動作也十分流貫優美,將一個初醉失態的妃子刻畫得惟妙惟肖,臉上神情亦細致入微。
蔣玉菡正唱得婉轉,忽而又響起了一個男聲,說不出的熟悉,便听北靜王道︰“這一位來頭就更大了,安瀾還請凝神听。”
簾子一掀起,卻見一個皇帝裝扮的人健步邁出,頭戴二龍戲珠金冠,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施脂,秀麗有余威嚴卻不足,不是寶玉又是那一個?
黛玉愣了愣,握住茗杯的手禁不住一抖,茶水幾乎潑在地上。連水瀾眼中也浮現驚奇,上上下下的觀看了一遍,眉頭漸漸的擰起來。
水溶一直留意這邊,t u zh 在水瀾身上的眼光透著興味,暗昧的笑道︰“賈府公子傾慕安瀾許久,可惜無緣得見。說來因著王妃你們也算姻親,正該接洽得密厚才是。”
話音剛落,台上的寶玉雙目抬起,向台下三人長揖及地,一雙含情的眸子凝望水瀾,拿了唱戲文的腔調,念道︰“王爺,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呀。”
這詩算不上隱晦,在場的人都听懂了。黛玉見到這一幕,早就氣得面如金紙,眼楮死死盯著賈寶玉,再想到他話中背後的意思,一時宛若受了掌摑之辱。
水瀾神色驀變,陰沉得一發駭人,向水溶連聲冷笑︰“我倒不知北靜王現在干的勾當與那勾闌里的女人一樣了。”
轉頭瞪著賈寶玉,桃花眼微微眯起,厲言喝命︰“你既知小王為你妹婿,還存此骯髒的邪念,是為無恥之極。小王要不是看在王妃的顏面上,上一回就應將你處置了。來人,將他的嘴給堵了!”
侍從不敢違,一時都圍上來拿住,寶玉見這個形景,早嚇得骨軟筋酥,連忙磕頭不絕,哭道︰“王爺息怒!就算借了小人熊心豹子膽,也斷斷不敢褻瀆一二!”蔣玉菡也在旁跟隨踫頭,嗚咽的勸解。
北靜王也怔住了,但他畢竟精于世故,忙上前來陪笑說道︰“安瀾莫惱,本是一句戲言,意思里會錯了也是常有的。咱們都是骨肉手足,何必為了這一點子事抹開了臉……”
“原來你還記得我們都姓水。”水瀾俊容森冷,不留情面的打斷他的話,怫然道︰“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試探,欺我廉王府無權無勢?就算是你父親今日在這兒,我也是這番話。”
這一句說得擲地有聲,水溶的喉嚨竟如同哽住了,好半晌發不出一聲。隔了許久,方低聲下氣的作了一揖︰“小佷向皇叔賠罪了。皇叔寬宏大量,還請容諒我等無心口孽。”
“好,我信你是無心。”水瀾冷淡的俯看了他一眼,嘴角似帶一抹諷笑,矜傲道︰“但這無恥豎子,萬萬不能輕易放過。即刻將人綁了押到榮府上,指名交由其父發落。小王倒要看看,是他的嘴硬,還是他父親的板子硬!”
說完,便帶著黛玉拂袖而去。拋下的其余三人,那寶玉已怕的面無人色,蔣玉菡不覺倒抽了一口涼氣,水溶卻看著黛玉的背影,若有所思。
走出北靜王府,水瀾才回身時,見了黛玉低頭蹙額,隱然不快,便說︰“夫人別怕,我平常可沒那麼浮躁,完全是因人而異的行事。”
黛玉搖頭,不過一聲冷笑︰“原當他不過一片赤誠淳樸之心,誰知背後有那麼多藏污納垢的陰崇心思,實在沒的叫我惡心。”
水瀾的怒氣已褪去大半,眼眸恢復了沉靜如水,語氣清淡的說道︰“人有多面,夫人又何曾想得到,快別生氣了。”
“萬幸,萬幸。”靜了少許,黛玉忽而半靠著他,輕輕的握住了那雙修長的手,由衷的感慨︰“執子之手,與我偕老的人,是安瀾。”
此刻,那一點微末籠罩的惱怒隨風而逝,取而代之的,是絲絲的輕悅和甜意,猶如一股清泉注入了心間。
黛玉一面拿手掩住櫻口,連一雙杏眼也瞪圓了,驚愕的模樣分外嬌娜可愛,仿佛讓這仙子般的姑娘困惑,都是一種罪過。
水瀾見半日不出聲,也不欲再深究,自顧自飲起茶。正在此間,忽覺被什麼東西握了一下,眼一低便看見一只水蔥似的手搭在他的腕上,摻著一絲柔滑細膩的余溫。
水瀾深以為異,抬頭便見黛玉盯著他的面龐,目光清澈如許,眼波不由柔了一瞬,無端又帶了幾分促狹︰“這還是第一次……嗯,小王真是受寵若驚。”
這回黛玉竟不理他的戲語,轉而嘆了一口氣︰“妾身六歲喪母,從姑甦到京城來,這一待就是十載光陰。雖有外祖母萬般憐愛,到底寄人籬下。我一人孤苦伶仃,無人主張,縱有滿心委屈,又能向誰說?只有他一人,自幼孩提間長大就熟慣些,不僅為總角兄妹之誼,素日也認作個知己,略排遣抑悶苦思,卻不敢逾矩半分,望王爺明鑒。”
水瀾听了這話,便十分不受用。尤其是那句“我一人孤苦伶仃,無人主張”著實戳了他的心。一想到從前的境遇,眉間寒意漸濃,雙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夫人以後再不是一人獨行于世,背後終有一個人可靠了。”
見他滿面懇切,語氣竟同盟誓一樣,不覺感動了黛玉心腸,眼圈又紅了大半,卻不好意思無故的哭,哽著聲道︰“妾身自然信重王爺,也必陪在王爺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