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小圓很詫異, 但她不敢貿然制止或者詢問緣由,因為怕其中有什麼約定俗成的禮數,自己說錯話會露怯。
于是便見宮人拿了大號的瓷碗來,那生得白嫩的小哥正要倒酒,旁邊的男子朗朗笑道︰“哈哈哈哈夏公子豪氣!喝果酒未免不盡興, 不如換些烈的來!”
話音落處, 範小圓清晰地看見那位夏公子面色一僵。
是以她大致猜到了, 這里面大概沒什麼禮數。那個夏公子多半是想出頭引目光, 但被人將計就計擺了一道。
——性轉版後宮爭寵這就登場了啊!
後面發話的男子說罷笑看向麟德貴君,麟德貴君又將目光轉向她。範小圓想了想, 一哂︰“別了。這位夏公子看起來文弱,不像能豪飲的人, 就果酒吧。”
夏公子卻因為她的話而一震,立刻擺手︰“陛下,臣酒量尚可,可換烈酒!”
範小圓︰“???”
她費解地看著夏公子, 心說臥槽你要干啥?不過她也沒有再做阻攔, 在宮人做詢問狀上前時,她點了下頭, 宮人就取烈酒去了。
麟德貴君眉頭微皺,向她這邊湊了湊, 低語道︰“陛下, 這位是大將軍的本家外甥, 萬一喝壞了……”
“他自己非要喝我能怎麼辦?!”範小圓盯著那位夏公子, 沉吟著又說,“不過就一碗,喝壞應該不至于。”
新聞上報道的酒精中毒導致死亡的案例,量都很大。從這個碗的尺寸來看,應該不會那麼嚴重。
這廂他們低語著,夏公子那邊已悶頭倒了一碗,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碗一放下,所有人都看到他臉上分明紅了一層。就像在片刻之間被浸染了一層涂料,和方才的白嫩模樣大相徑庭。
然後,他竟然拿過酒壺自顧自地又倒起了酒?!
滿屋都安靜了,所有人都在靜看著他,想知道他到底什麼路數。要說他是喝酒上臉但不易醉的人,那也不稀奇,可他今天何必這麼喝呢?!
接著,便見他一連倒滿了兩碗酒,左右手各端起一碗,一步三踉蹌地走向御座︰“陛下,臣敬您一碗——”
擦,他喝高了!!!
發覺自己正面臨一醉漢的範小圓頓時緊張,下一秒,只見身邊人影一掠,定楮看去,麟德貴君疾步迎了上去。
他右手接下一碗酒的同時,左手推在了夏公子肩上。似是以一種很友好的姿態將他扶穩,實則又擋住了他繼續往御駕前走的路。
麟德貴君看著手里的酒碗,淡笑道︰“陛下不喜飲酒,我陪公子喝這一碗。”
夏公子的惺忪醉眼看了看他︰“你別管我,你……”他打了個充滿酒氣的嗝,“你算什麼,你不就是個……”
麟德貴君眸光一凌︰“公子酒氣沖頭了!”
但夏公子聲音一提,還是說了下去︰“你不就是個商賈之子,你也配與我喝酒!”
殿中的氣氛一下子與麟德貴君的神情一樣變得冷如寒潭。
臥槽……酒品不好的人真討厭!
範小圓怒然起身,幾步上前,一把奪下麟德貴君手里的酒碗,揚手便向那姓夏的潑去︰“別跟這兒耍酒瘋,滾!”
烈酒的辛辣刺入眼中,夏家公子陡然清醒。
滿座的死寂持續了短短一剎,下一秒,眾人幾乎同時回神,誠惶誠恐地離席下拜︰“陛下息怒!”
人太多,範小圓顧不上,但她及時攥住了麟德貴君的手腕,把他擋住了。
麟德貴君微滯,還是頷首輕勸了句︰“陛下息怒。”
範小圓左手拉著他沒松,右手就勢狠摔了酒碗給自己撐場。瓷碗摔碎的脆響在殿中仿佛比天雷劈下還可怕,眾人噤若寒蟬地不敢吭聲,只听女皇指著夏公子斥道︰“剛才的話,你再給我說一遍?!”
“陛下,臣……”夏公子都快哭了。
“這樣的人竟然也想當元君?!”範小圓咬牙,“滾!該上哪兒上哪兒去!”
“臣……”夏公子一哆嗦,只得匆匆磕頭,逃也似的溜了出去。
廊橋上,最終還是決定來一趟的宇文客,在離殿門尚有幾步時乍然看見屋里跪了一地的場面,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接著又看見一個男子跌跌撞撞地出來,他愣了愣,伸手擋了一下︰“這位公子,里頭怎麼回事?”
夏家公子經過方才的變故,正戰戰兢兢︰“請問您是……”
旁邊的宮人回道︰“這位是宇文御子。”
宇文客至今听到這稱呼還是會撇嘴,接著,卻看面前模樣白嫩的小哥抹起了眼淚︰“御子,臣……”
宇文客︰“……”他趕緊說,“好了好了,你什麼都別說!我進去看看!”
男人在面前哭哭啼啼地也太可怕了!
他打著寒噤緩了緩,舉步繼續往前走去。
一聲“宇文御子到——”灌入殿里,正打算和麟德貴君一起回去落座的範小圓一愣,轉過頭。
“……陛下。”宇文客嚴肅臉一揖,範小圓脫口而出︰“你怎麼來了?!”
“我,呃……”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定在範小圓攥在麟德貴君腕上的手上,心情很復雜地別開了眼,復又強行定氣,“臣覺得還是應該來看看,所以……”他想了想,索性直接問道,“陛下怎麼了?”
跪了一地的人還在心驚膽戰,就聞陛下帶著慍惱哼了一聲︰“外面那個,喝高了耍酒瘋,上來就和貴君叫板。”
“……”又是因為貴君。
宇文客暗一嘖嘴,又說︰“那您……消消氣?”
“嗯,沒事啦。”倆人太知根知底了,範小圓到底還是在他面前裝不來。她平了平息,交待身邊的宮人,“給他添個席。”接著便讓眾人起身。
所有人起身時,都在有意無意地打量麟德貴君和宇文客。
陛下剛發怒時,幾乎所有人都在暗自吃驚于麟德貴君在陛下跟前的分量。畢竟在這個位置上是不會隨意發怒到失態的,陛下卻為了麟德貴君親自潑了夏家公子一臉的酒。
可宇文御子又帶了一番新的驚異。
他分明看到了陛下的盛怒,可措辭仍舊隨意得像閑話家常。陛下竟也跟著緩和了下來,實在令人意外。
眾人于是各懷心思地重新落座,接下來的氣氛和諧了許多。宇文客出于禮貌考慮,象征性地向麟德貴君敬了次酒,麟德貴君舉杯致意後同飲,女皇見狀笑吟吟地也端起杯子,和他們一起喝了一口。
——這一切,連帶夏公子的事一起,在一刻後便傳到了攝政王的別苑里。
“ ”地一聲,攝政王冷這臉僵酒杯砸在了案上。下頭的宦官打了個寒噤,大將軍嗤笑著擺手︰“你先退下。”
直至那宦官退遠,攝政王都還冷著張臉。
“行了。”大將軍一臉好笑,攝政王美目冷睇︰“還笑,你瞧瞧這鬧的!”
她本來想,之前的事傳出去也不要緊,只要陛下好好地挑定人選冊立元君,在外人眼里,他們就還君臣和睦。
誰知道這第一天就找茬趕出去一個啊?還偏偏是大將軍的本家外甥!
大將軍嘖嘖地咂了幾下嘴,平日在戰場上盛氣凌人的眉目彎出了溫和地弧度。她探手一拎桌上的酒壺,給攝政王又倒滿了一杯︰“你這到底是哪兒來的脾氣,最近信期嗎?”說著又徑自一沉,“不對啊,你信期在月底啊,應該還有幾天。”
“你……”攝政王面色脹紅,“你煩不煩人?”
“好了好了。”大將軍停止了嘴賤,笑吟吟地執起酒盞拿給她,“我是想說,這回未必是陛下有心給咱們難堪。我那個外甥,本來就不成器,早跟你說了不用給我面子。”
“那她扭臉又跟麟德貴君和那個宇文御子把酒言歡你怎麼解釋!”
“哎你這就不講理了。”大將軍見她不喝,就拿著她的酒盞自己抿了一口,“人家發落了看著不順眼的,還不能跟自己喜歡的喝個酒了?”
範臻冷著臉不說話,大將軍也沒再接著哄。她不急不緩地品完了一整盅酒,這才將酒盅一放,起身向範臻伸手︰“走。”
範臻挑眉︰“干什麼?”
“帶你跑馬去。”大將軍笑意深深,“在屋里悶久了心眼都小了,傳出去讓朝臣看笑話。”
“……我倒看看誰敢笑話我!”攝政王切齒說著,倒還是站起了身,往她手里一搭,隨著她出了門。
另一邊,後半程還算愉快的宴席結束後,範小圓和宇文客入睡、醒來,就又到了上學的時間。
早自習的鈴聲剛打響,宇文客就被班主任叫了出去,迎來了一場身為好學生從來沒經歷過的談話。
班主任的態度很溫和,耐心地問他到底怎麼回事,是不是早戀了。
宇文客憋了好半天沒說話。
班主任于是又道︰“你到底怎麼想的,好好跟老師說說。你們這個年紀,有點不成熟的感情老師不是不能理解。你說清楚,我們再往下談。”
“我沒……”他想否認,但不知怎的,喉嚨里的聲音卻偏生噎住。
班主任耐心地看著他。
“我……”他心底忽然慌了,一個念頭著魔似的涌上來,讓他特別驚詫。
“我可能……是喜歡範小圓吧。”
他不太確信地咕噥著說。
“但跟她沒關系。我沒跟她說,她也沒早戀。”他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