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李照跑得很快,不多久月老也出現了,他瞧著手上飄飛的兩根紅線,焦慮不已︰“不行,還是不行,要斷,要斷。”
隨行的風溟看了一眼,說道︰“已經斷了。”
月老神情一凜,白花花的胡子跟著唇角顫動,又哇地一聲哭出來。
風溟︰“……”今年他是不是走哭包運了?
扇子心中無比嫌棄這大魔王,朝月老問道︰“你可以在上頭擰個結,重新變成一根紅繩麼?”
“不能,唯有它們主動相連,否則就是強扭的瓜,不甜,任務同樣完成不了。我的假期……”
凡人姻緣有難湊的也有很容易的,但凡需要月老出動的,必然不會是簡單的任務。一般都是交給紅娘們,月老親自出馬還解決不了,也不單單是假期的問題了,還有關乎紅鸞殿老大的威嚴。
急,著急。
李照一路摔摔爬爬,摔得全身都沾滿了泥濘,跌得身體到處都是傷,他渾然不覺,他只想快點找到她,告訴她他的心意。
他跑到城外,看見那緊閉的大門時,才想起已到宵禁的時辰,所以她應該沒有回城,還是在她伯父家中。
李照又急忙轉身,跑向她伯父那。
在茅坑里蹲了一日的李照幾近虛脫,經這來回奔波,幾次差點倒下——但都沒有倒下。
月老看著李照的紅線一直在頑強朝那根紅線靠攏,然而那根屬于陶苗苗的紅繩,顏色越來越暗。他急道︰“那陶家的婚宴就要結束了,你再不快點,他們都要關大門了,你要f n qi ng進去不成?”
不能濫用仙氣的扇子也急道︰“加油呀李照。”
氣氛緊張萬分,全然不知他們為何要這麼緊張的風溟看著兩人,真是……萬分嫌棄。只是此時白菜似乎也已精神起來,站起身一直在看那奔跑的凡人。他想了想,喚聲︰“白菜。”
白菜抬頭看他,視線一踫,它彎起雙眼,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從扇子懷中跳了出來,“砰”地化作一只巨獸,碩大的影子瞬間將李照本就看不太清的路給完全遮擋。
李照微頓,往上面看去,便見一只巨大的灰貓朝他張開大口,他頓時驚愕,還沒來得及喊救命,那貓一口咬住他的衣服,帶著他朝遠處飛去。
無數螢火飛飛,在巨貓前面開路,像為他拓開了一條光明大道,迎著天穹淅瀝小雨,將他迅速送往陶家。
李照愕然不已,想看看這龐然大物是什麼,他是在做夢不成?
這山谷到陶大伯家的距離對白菜來說實在是不長,連身都沒跑熱,就听扇子說到了,只好停下。
風溟低頭往那熱鬧的院落看去,一派紅妝喜慶之景,他說道︰“你怎麼知道這是陶苗苗伯父家?今晚辦喜事的可不是只有他們一家。”
難道這哭包竟然已經將人間千萬戶的地址都記下來了?這未免……也太逆天了吧。
“當然不知道。”扇子指向坐在後院發呆的那個姑娘,說道,“可我看見她了。”
風溟︰“……”
白菜將嘴一松,李照從天摔落,他反應過來,驚得大叫。
地面上辦喜事的人家鑼鼓喧天,喧鬧喜慶,誰也沒有听見在百米高空上喊叫的人。
月老忙朝李照拂去仙氣,將他緩緩送到地面上。
李照暈乎乎地站著,朝上頭看去,那上面哪里還有貓的影子,只有一朵似貓的烏雲,在天上掛著。他不由恍惚,拍拍臉,是真的。
“唉。”
有人在附近輕輕嘆息,滿是憂愁。
李照回過神來,朝那邊看去,便見那燈火搖曳處,有個身形嬌俏的姑娘,正托腮坐在那,身影落寞,跟不遠處的歡鬧氛圍截然不同。
他從草叢中踉蹌出來,才發現自己摔破了膝頭、手、腰身,渾身都在疼。他倒抽著冷氣上前, 聲驚動了憂思中的姑娘。
陶苗苗警惕地往那看去,只見一個泥人正朝自己走來,走得一顛一顛,有些可怕。她眉目頓染威儀︰“你是誰?走開,不然我叫人了。”
“苗苗……”
熟悉的音調,遙遠的稱呼,陶苗苗周身一震,難以置信地看著朝她走來的人︰“李照?”
“是我。”李照借著秋雨,抹去面上的泥濘,露出了清瘦雙頰。他看著眼前一起長大的姑娘,頭一次這麼拘謹地面對她。話就在胸腔里,要說的有很多,不知道從哪句開始說起。
陶苗苗看著滿身泥濘的他,瞧瞧他臉上的傷,就知道他這一路過來不容易,難受了半日的心,更難受了。她哽聲問道︰“你怎麼來的這,你這樣子,伯伯叔叔他們不攔你?”
李照說道︰“是只大貓帶我來的。”
陶苗苗又氣又笑,又逗她,他以前就總愛逗她玩︰“那你來這里做什麼?”
“找你。”李照朝她走近幾步,看著她的雙目,說道,“我是特地來找你的。”
陶苗苗沒想到他突然說出這句話來,愣了愣。李照眉目微垂,又道︰“你對我很失望,我知道。可你不要沖動,不要隨便找人嫁了。”
“我不會隨便嫁人。”她心里只喜歡他,別說嫁給別人,她連多看那些人兩眼都不願意。可他心里沒有她,她怎麼還能夠死皮賴臉地待在他身邊。
別人覺得他固執得像塊石頭,但她就是喜歡他的固執。
七色焰火對商人來說,意味著金山銀山,但對李照來說,是一種追求,那種追求不是毫無意義的,正如鑄劍師耗盡一生要造出一把利可削石的寶劍,正如畫師窮盡筆墨也要畫出一副滿意的畫作。
李照的執念,是讓煙火開出七色。為了這七色花,他舍棄了他本該能過得很安逸的日子。
這就是她喜歡他的地方,哪怕煙火真的有了七種顏色,除了賣錢,似乎也並不足以證明他什麼,然而他喜歡,就去做了,不管別人說什麼。
人能傾盡一生去做一件事,不傷害任何人,本身就是一件很厲害的事。
陶苗苗喜歡他這麼多年,對他這樣好,或許也是因為她無法做到像他那樣去做一件事。
李照見她否認,說道︰“可是你……不是要嫁給別人了嗎?”
“我沒有,從你那回來,我一直在這,哪也沒去,連話都沒說。”陶苗苗見他說這種話,氣道,“你是不是在趕我去嫁人?”
“不是!”李照焦急地又朝她走近一步,“我喜歡你,苗苗!”
陶苗苗掛了雨珠的臉上露了怔然︰“你胡說什麼。”
“我沒胡說,我喜歡你,苗苗,從很久之前就喜歡你,可是我一直不知道。”李照再次看向她,“我爹娘去得早,家徒四壁,後來考上了秀才,日子好過了一些。我一頭扎進煙火里的時候,還想,此生就與煙火為伴吧。那時,我仍不知我喜歡你。”
一連幾個喜歡,還是喜歡的人當面說的,陶苗苗真恨不得天再黯一些,不要這樣明晃晃,讓他將她的窘迫看進眼里。
李照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以為,年幼時的你頑劣,上樹去摘果子,我著急,是因為我將你當做好玩伴;我以為,年少時看見及笄當日的你,心跳得快是因為那日天熱;我以為,你對我笑時我不願挪開目光,是因為你笑得好看,可細想,你哭的時候,我更不願離開你半步……”
他一路跌撞跑來,一路回想往事。
越想,就越覺得自己是個混蛋。
他喜歡她呀,他竟然一直沒發現。
直到她難過了,走了,他才知道,他喜歡她,一舉一動都喜歡。
哪怕他沒有醉心七色煙火,到最後,也根本發現不了他喜歡她的。自小為伴,以為這種感情是待好友,但其實並不是,是喜歡,很喜歡。
“苗苗。”李照終于握住她的手,緊緊握住,“我們成親!我再不會辜負你的好。”
七色花要有,但苗苗這朵世上最美的花,他也想好好守護。
一切變得太快,以為不喜歡自己的人,原來早就喜歡她了。陶苗苗怔神,眼淚隨雨珠滾落,她伸手抱住變成泥人的他,喉嚨哽咽,最後只說了兩個交錯了無數感情的字︰“笨蛋。”
李照微怔,也伸手抱住眼前差點就被他推開的姑娘,小心問道︰“你答應了?”
“嗯。”
李照啞然失笑,三色煙火四色煙火綻放時,都不及此時的他萬分之一的開心。
兩人在雨中相擁的瞬間,月老也“哇”了一聲,扇子心頭咯 作響,瞪大了眼問︰“紅繩還是斷了?”
“沒,終于連成一線了。”
風溟擰眉道︰“那你哭什麼?”
月老哭道︰“感動!”
風溟見那哭包也哭成了個淚人,莫名道︰“你又哭什麼?”
扇子抹淚抽泣︰“假期萬歲!”
“……”風溟真想晃晃她的身體,是不是都是水,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一件能讓她哭聲停止的事。他微微彎身,貼在她的臉上幽幽說道,“你的任務,好像還有一半沒做吧?”
“嗝。”哭聲驟停,扇子懵了神。
風溟見她傻眼了,心滿意足直起腰身,耳根還沒清靜片刻,就听見她又哭出聲︰“我的假期……要沒了……”
“……”
從晚上懵到白天的扇子還在苦惱要不要朝李照灑這掃把星塵,她就怕這一撒,李照跟陶苗苗的姻緣就斷了。
雖然吧,這星塵是老大們看在月老的面子上才往李照身上撒,助月老促成他們姻緣的,但老大們才不管這些,他們只看星塵殘留的數量。
老大們不開心,這任務石就得變成黑色,那她的假期……
愁,愁得很。
“喵。”白菜懶洋洋地鑽進她的懷里,窩在她的懷里曬太陽,心情已經變得很好。
扇子摸著白菜,又看看躺在岩石另一邊曬著暖洋洋日光的大魔王,禁不住問道︰“大魔王,要是把這星塵一次朝李照撒,他會不會倒霉到家?”
“不知道。”在等貓的風溟一點都不願插手那凡人的事,昨晚他也是見白菜想去幫那李照,才提醒它,讓它去,否則,他也不樂意開口。
扇子憂愁地看向那瀑布邊上的小木屋,李照一早就出門去了,不知道在做什麼。
等到晚上,陶苗苗都拎著食盒來了,李照才回到家。
他剛到附近,看見門前坐著的人,急忙跑過來,喚她的名字。陶苗苗起身看他,見他發束得整潔,穿得也整齊,像是將自己拾掇了一番。她問道︰“你去哪了?”
“我去找了範掌櫃。”李照說道,“就是那個煙火大王。”
“你找他做什麼?”
“我將四色煙火的配方賣給他了。”
陶苗苗笑問︰“賣了多少錢?”
李照說道︰“不多,只是拿了幾百兩,我跟他說,日後每賣五百兩煙火,就給我十兩提成。以後我要是有了五色、七色的煙火,也直接賣給他,不賣給別人,但唯有一個條件,他不許告訴任何人,煙火是我做的。”
知道的人多了,登門的人也定會跟著多起來,人一多,他就沒有辦法安心研制他的七色花。
然而他也不想她跟著他過苦日子,不想她的娘家人不高興,更不願旁人嘲笑她,嫁了個大頑固。
陶苗苗訝然道︰“你怎麼突然想到賣煙火了?”
李照撓撓頭,笑道︰“我要是說,是有個小仙女托夢教我的,你信麼?”
“又是大貓又是神仙……”陶苗苗不信,她撇嘴笑笑,“不說這些了,我給你帶了些飯菜,快吃吧,要涼了。”
“這個不急。”李照壓下她開食盒的手,說道,“你跟我來。”
“去哪?”
李照不言,只是拉了她的手,輕輕往瀑布那邊帶。到了邊上,他拿出一根火折子,遞到她手上,笑道︰“點地上那根線。”
陶苗苗笑笑,不知道他在賣什麼關子。她吹亮火折子,彎身點那根火線。火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