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要走了。”秦毅一手拿著電話，一手從兜里掏出打火機，將嘴里餃著的香煙點燃，火苗蹭的發出微弱的亮光，又被寒風迅速撲滅，慶幸的是在此之前，身上的最後一根香煙已經燃燒了起來。
他站在三十九層樓高的天台上，像個落魄君王般俯瞰這座銀裝素裹的城市，這一年東城市的冬天冷的有點反常，自全球變暖後已有近十年沒有下過一場雪，前兩天卻鋪天蓋地的一場大雪，為這個城市披上一件純白的羽衣。
這場雪落下過後，春天應該就快來臨了吧。
他嘆了口氣，狠狠的抽了一口煙，耳邊的手機揚聲器里，傳來清脆好听的女性聲音︰“去哪？”
“應該很遠。”
秦毅的語氣有點茫然，他彈了彈煙灰，接著說︰“我給你匯了一筆錢，以後……麻煩你幫我照顧一下秦夜，如果可以的話，等他出來了，給他介紹個對象吧，他也老大不小了，早點成家，可別讓我老秦家絕後，不然我于心不安，總覺著對不起老爹老媽的在天之靈啊……”
“你什麼意思？”電話那端的語氣有點慌亂︰“我怎麼感覺你在交代後事一樣？”
“沒什麼。”秦毅笑了笑，又問︰“你婚禮什麼時候？”
“下星期。”那邊沉默了一下，問道︰“你來麼？”
秦毅沒有作答，自顧自的說了一句︰“挺著個大肚子結婚，真不知道你們怎麼想的，看在我們這麼熟的份上，份子錢我就不出了啊。”
隨後又朗聲笑了笑︰“現在在他家過年吧？”
“嗯。”
“東北那邊的天氣那麼冷，注意保暖，照顧好自己。”
正說著，樓下平地驟然亮起一道流光，疾疾劃破長空，炸裂開來，化作一朵絢爛的煙花。
“砰——”
像是進軍的號角，不一剎那，一道道流光飛起，一朵朵煙花盛開，整個黑夜瞬間被點亮，遠處的東城巨塔驀然傳來一道鐘聲，洪亮綿長，擴散至遠方。
這鐘一年只響一次，在除夕與春節交替的那一刻，告訴生活在東城市的所有人，新的一年來了。
秦毅看著照亮黑夜的各色煙火，炸開成的各種形狀，輕輕抿嘴，笑道︰“新年快樂，婉兒。”
電話那邊也十分嘈雜，響起了 里啪啦的爆竹聲，听著那人似乎很大聲的回應了一句︰“新年快樂。”
秦毅又笑了，同樣很大聲的說︰“以後好好跟他過日子，還有，幫我照顧好秦夜，謝謝你了，再見！”
掛斷電話，秦毅突然發現自己貌似用錯詞了，最後那再見兩字，或許換成永別更恰當。
他又嘆了口氣，抬頭仰望美麗的夜空，再低下頭俯瞰霓虹燈下迷離的街道，突然心生不舍，晃了晃腦袋，伸手抹了一把眼角溢出的溫熱液體，才發現嘴里的香煙只吸了一口就燃燒殆盡。
瞥了眼手機屏幕，時間是凌晨零點零分，笑了笑，突然間想起一句話︰一個人的時候，我也剛好只願為自己起舞，你不必憐憫我的孤獨，豈知我正在享受自己的謝幕。
該離開了……
似乎鼓足了極大的勇氣，跨腳猛地一個翻轉，整個身體順著天台上的鐵制欄桿滑落，以倒栽蔥的姿勢，向著地面飛速墜去。
像流星劃過夜空，只听耳畔風聲呼嘯，途徑底下層層人家，窗戶里的景象在眼前飛逝……
他選擇自殺的高樓用以住宅，一大早上，便拖著殘軀氣喘吁吁的爬了三十九樓，又在樓頂望著陰暗的天空彷徨了一天，畢竟對于將死之人而言，這點光陰不足掛齒。
早上剛開封的一包嶄新黃鶴樓，花了一天時間方才抽完，最後一根只抽了一口就到了煙屁，才決定離開這個沒有眷戀的世界。
在身體墜落的那一秒，天生對死亡的恐懼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坦然，眼前的一幕幕依舊在飛逝……
三十多層一戶人家，一家老小聚在客廳玩樂，家里張燈結彩，幾扇房門上貼著紅色的倒福，陽台上倒掛著兩個大紅燈籠，下擺的須線在晚風中搖曳。
老人靠坐在沙發上興致盎然的看著春晚，成年人拼成一桌搓起了麻將，幾個孩童在客廳奔走打鬧，年長一點的少年則安靜的坐在一旁端著手機開黑最近火熱的手游。
舉目之處，皆洋溢著喜慶，新年的團圓落在秦毅眼中，雖只是一瞬，卻讓他泛起無數回憶，不知是往下墜落的壓力或是其他什麼，只感覺心髒像是被人握住，猛地一陣疼痛。
真的很疼，是因為太久沒有享受這種一家團圓的感覺了？
再往下，二十多層，透過陽台往里，這里面沒有老人小孩，十幾個年紀相仿的小伙，搬著凳子圍著茶幾，鋼化玻璃的桌面被改造成酒桌，眾人推杯換盞，一邊嬉笑怒罵，一邊豪言壯語，濃郁的情義落在杯中，熱辣的牛欄山二鍋頭似乎愈發香醇。
風聲呼嘯，身體墜落的速度絲毫不減，秦毅閉上眼楮，臉上表情落寞，一個個身影在腦袋里閃過，他悵然若失，那種痛苦越來越強烈。
大概是孤獨太久了吧……
身體距離地面越來越近了。
約莫七八層的地方，一對戀人站在陽台上，他們的站姿很奇怪，女的衣衫半解，媚眼如絲，俏臉緊壓在窗戶玻璃上，身後男人光著上身，雙手環抱著女人的縴腰……
這是……跨年炮？！
秦毅微微驚訝，古怪的笑了笑，突然間想起了一個人，似乎剛才還與她在天台上打電話來著，臨別之際互道了一句“新年快樂”……
“轟！”
沒來的及細想，身體就跟地面踫撞在一起，巨大的撕裂感傳遍全身，仿佛每個細胞都在痛苦哀嚎，意識也忽明忽暗，恍惚間，過往的各種離別像倒帶般交叉掠過腦海，還有各種聲音不斷刺激著耳膜，猶如群魔亂吼，又似諸佛誦經。
秦毅感覺自己快炸了！
在意識愈發模糊的時候，那些紊亂的聲音終于停了下來，像組織好了語言，一字一句傳來……
一個聲音說︰“阿毅，你也長大了，爸走了以後，你要堅強起來，要成為家里的頂梁柱，照顧好你媽還有你弟弟，記住，作為一個男子漢，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能倒下……”
另一個聲音說︰“媽的身子骨媽知道，就別再去到處借錢給媽治病了，媽不想拖累你們，就讓媽安心去了吧，只是媽舍不得你們兄弟倆啊，媽還想……看著你們結婚，媽還想抱孫子，只是可憐了你們兄弟倆……”
接著，聲音又變了︰“哥，我不後悔，就是這畜牲撞了咱爸，我報仇了，坐十幾年牢算什麼，我不後悔，哥，你回去吧，婉兒嫂子人不錯，長的漂亮又賢惠，你早點把她娶過門，給我生個大佷子，不用擔心我，真的，快回去吧！”
聲音再變︰“我去你大爺的秦毅，你特麼能不能振作一點，老子是那種人嗎，咱們這麼多年的兄弟情義，你跟老子玩絕交是吧，行，絕交就絕交！”
最後一段聲音最簡短，當傳入腦中時，秦毅的腦海徹底死寂。
那是一個很溫柔的聲音，帶著哭腔說︰“對不起阿毅……我……我要結婚了，我等不了你了……對不起……”
呵呵……
秦毅四仰八叉的躺在冰冷的地上，全身的疼痛已經麻木，淚水無意識的離開緊閉的眼簾，順著太陽穴掉在耳蝸里。
臨死之際還回憶了一番痛苦的過往，那種心里的疼痛比此刻撕裂全身的劇痛還要強烈，他心里輕嘆一聲。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也不知招惹了哪位大仙，仿佛獨得上蒼“恩寵”，先是老爹被車撞了司機逃逸，久治未果撒手人寰，接著老媽又得心病胃病各種病復發，沒錢醫治跟著老爹去了天國。
唯一的弟弟脾氣暴躁，踫上撞了老爹的逃逸司機二話不說就給人弄了個半身不遂，自己也落下個殺人未遂的罪名，身陷囹圄。
接著又是跟最好的朋友鬧出誤會，賭氣老死不相往來。
還有那難斷的感情，糾纏了近十年的女孩終于對自己徹底死心，戴上了他人的戒指，投進了他人的懷抱。
命運這雙無情的大手，將他一步，一步，推向了深淵。
在他淬不及防的時候，就已經家破人亡，身敗名裂了。
此時的他似乎沒有存于世間的價值了，他所珍愛的一切都離他遠去，他仿佛一個災星，終于走到了命里注定的窮途末路。
比起身體的疼痛，那漫無邊際的絕望和悔恨更讓人身心俱疲，他活在痛苦的回憶里苦苦掙扎，終于不堪忍受選擇了自殺。
現在，應該算是快死了吧。
他嘆息︰真是，不愉快的人生啊……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三年前？
五年前？
或許更早……
哦！
想起來了，若真要說這一切的源頭，大概是因為那款虛擬游戲，更準確點，是那款游戲里一件名為天地碑的，中品仙器！
不甘心嗎？
還真有點，這麼糟糕的人生誰甘心啊。
要是一切都能重來，那該多好啊……
秦毅揉了揉干澀的眼楮，突然怔了怔。
自己不是從高樓跳下來粉身碎骨了嗎，按理說這種程度的重傷，應該不能動彈，為什麼還能抬手？
他輕輕感受了一下，那股席卷全身的疼痛，居然不見了，身體里滿是生機，感覺十分的健康。
這是？！
他猛地一個激靈，驚坐了起來，窗外，和煦的陽光涌進房間，微風輕輕撩動窗簾，他環顧四周，那本該只存在遙遠的記憶里的場景，此刻卻真真切切的置身其中。
他驚愕的瞪大了眼。
不知不覺……就，重生了？
是現實還是夢境？
無法確定，過往如白雲蒼狗，一切仿佛大夢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