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形記 城堡 審判

第85章 審判(35)

類別︰ 作者︰(奧地利)卡夫卡 本章︰第85章 審判(35)

    他們從來都沒意識到自己做了多少荒唐事。舉例來,他們經常會上班遲到。作為他們的頂頭上司,布魯姆菲爾德從年輕時就樹立了這樣一個觀念,每都要提前半個時來上班。他覺得這是做事的基本準則,不是過度的責任心在作祟,也不是受升職加薪的雄心壯志驅使。一般而言,這兩名實習生總在布魯姆菲爾德抵達辦公室一個多時以後才來。布魯姆菲爾德習慣以面包作為自己的早餐,他總是立在斜面桌旁邊,在享用早餐的同時結算女工們那些零零散散的賬目。這樣做了沒多久,他就渾然忘記了周圍的一切,全身心沉浸到工作中去了。忽然之間,他就會被一名冷不丁闖進來的實習生嚇一大跳,握在手里的筆也抖顫不休。那名實習生信手抓住一樣物件支撐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同時按住自己的胸膛,不住地喘著粗氣。他這滑稽的舉動顯然是為了自己的遲到而致歉,布魯姆菲爾德卻佯裝暫時失聰,听不到他發出的那些動靜。老實,他真想把這個年輕人狠狠地打一頓,無奈不能付諸行動,只好做出這樣的反應。他瞧了瞧年輕人,隨手往那個玻璃隔間一指,接著便又埋頭忙自己的去了。一般而言,這名實習生應該感激上司對自己的寬容,隨即快些回到原位。但這名實習生卻偏不這樣做,他踮起腳來,不慌不忙地邁動著舞步往自己的位子那邊移過去。難道他是想以此表示對頂頭上司的輕視嗎?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他之所以會這樣做,一方面是因為害怕,另一方面卻是因為自戀。這種心態簡直無藥可醫,如若不然,接下來的這件事就不會發生了。比起平時抵達辦公室的時間,布魯姆菲爾德今無疑來得很晚。他提不起精神開始工作,于是只好枯坐在那里等候著。那名笨拙的勤雜工正在他眼前掃地,只見塵土飛揚。布魯姆菲爾德的視線穿越紛紛揚揚的塵土阻隔,捕捉到了那兩名實習生的蹤跡。他倆緩步從巷那邊往這里走來,兩人似乎在交流什麼秘密,只見他倆親熱地摟作一團。要是這個秘密涉及到工廠事宜,其中肯定有著不可告人的非法之處。兩人逐漸走近玻璃門,行走的速度不斷放慢。他們之中的一個伸手將門把手握住,可是依舊沒有要開門的意思。兩人就站在那兒繼續談笑風生。布魯姆菲爾德于是朝勤雜工揮舞著雙手,並高聲命令道︰“替他們開門!”不過,布魯姆菲爾德無意與他們爭吵。兩名實習生在進門以後跟他打招呼,他也不理睬,徑直來到自己的辦公桌旁邊,開始工作。有時候他也會抬頭打量一下那兩名實習生,瞧瞧他們在忙些什麼。有一名實習生又是揉搓眼楮又是哈欠連,看起來非常疲憊。他在往鉤子上掛自己的外套時,趁機倚靠著牆壁歇了一陣子。剛才他走在巷里時還顯得神采奕奕,這會兒要工作了,卻疲倦成這種模樣。另一名實習生對工作還算熱情高漲,可惜這種熱情只針對部分工作,例如掃地。可掃地是勤雜工負責的工作項目,跟他完全沒有關系。原本布魯姆菲爾德不會拒絕一名實習生掃地的要求,因為比起那名勤雜工,這個實習生有可能會掃得更干淨些。不過正常辦公時間顯然不能用來掃地,若是那名實習生真的對掃地非常有興致,那麼他就應當在勤雜工掃地之前來到這里開始掃地。那名勤雜工是個老頭子,眼楮都快瞎了,他之所以能活下來,完全因為是上帝以及他的頂頭上司的仁慈。若非布魯姆菲爾德所在的部門接收了他,他在這座工廠便沒有立足之地了,因為其他任何部門都不會要他。要是這名實習生果真已經蠢得沒辦法進行腦力勞動了,勤雜工或許會幫他美言兩句,讓他拿著掃帚劃拉幾下。當然這個笨拙的年輕人對這項工作的興致肯定會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然後又將掃地的活兒丟給勤雜工。實際上,勤雜工每次發覺年輕人向自己靠近,就會加大握掃帚的力氣。盡管他的雙手不停抖顫,卻依然將掃帚握得緊緊的。為了能讓大家都意識到掃帚是屬于他的工作工具,他甚至不惜在原地靜止一陣子。勤雜工顯然非常看重這份工作,掃起地來非常認真負責。一方面生怕驚動了忙碌的布魯姆菲爾德,另一方面則是由于勤雜工的愚笨,要想讓他听到自己的話,必須要大喊大叫才行,所以實習生沒有用言語來表達自己的欲求,而是直接采取行動,扯起了勤雜工的袖子。勤雜工的面色很難看,他搖頭拒絕,並將掃帚護到自己懷里,顯然他很清楚實習生的意圖是什麼。實習生于是將雙手合十,再度懇求起來。其實他不過是因為覺得有趣,才會這樣懇求于勤雜工。至于這樣懇求會不會有效果,他並不抱任何希望。這一幕落到另一名實習生眼中,逗得他忍不住笑出聲來。他之所以做出這樣的舉動,明顯是覺得自己的笑聲不會被布魯姆菲爾德听到。一般人實在無法理解他為什麼會這樣認為。勤雜工在拒絕了實習生的請求以後,便背轉過身去又開始掃地。他以為這下他的掃帚應該不會繼續被人覬覦了,想不到那名實習生又糾纏過來了。他一面不停地摩擦著雙手,顯示出滿臉的懇求之色,一面踮腳在旁邊不斷地蹦蹦跳跳。勤雜工每轉一下身,他便會隨著跳一下,接連幾次都是如此。勤雜工感覺自己像是被人包圍起來了,如果任其發展下去,可能實習生還沒什麼,他自己卻已經疲憊得支撐不住了。其實他早該明白這個道理了,但凡他肯動腦筋思考一下,就不至于拖延到這一刻才明白過來。他認為應該找人幫忙,于是便指著布魯姆菲爾德向實習生暗示,自己如果被逼急了的話,就會去找他的頂頭上司投訴。實習生受到要挾,明白再不動手將掃帚搶過來,只怕就沒有機會了。他劈手便去搶掃帚,動作十分粗魯。另外一名實習生已經了解到他下一步的行動計劃,不由得失聲大叫起來。勤雜工連人帶掃帚都往後退了一步,掃帚暫時未能落入敵手。然而實習生並未就此罷休,他瞪大眼楮張大嘴,一下子又沖了過來。勤雜工試圖逃跑,無奈完全挪不開步子,一雙腿抖個不停。實習生將掃帚撥到了地上,雖然他沒能將掃帚搶到手,但是勤雜工手里也沒了掃帚。不過看情形,實習生是很難拿到掃帚了。掃帚跌到地上的一幕,想必已被布魯姆菲爾德看在眼中。所以,勤雜工和兩名實習生,三個人都驚在了原地,不敢動彈。果不其然,布魯姆菲爾德像是剛剛察覺到這件事,他抬起頭來,威嚴地審視著這三個家伙,還有那把在地上躺著的掃帚。四下里一片靜寂,不知過了多久,罪魁禍首——那名實習生忍不住俯身將掃帚極為謹慎地拿起來。此舉也不知是因為他實在忍受不住這漫長的靜寂,還是因為他實在壓抑不了自身對于掃地的渴望。他拿著掃帚,那謹慎的模樣就好像將某個活物捧在了手中。他開始輕輕地掃起地來,這時,布魯姆菲爾德忽然一躍而起,朝他們走了過來,他嚇得馬上又把掃帚扔到了地上。布魯姆菲爾德怒喝道︰“你們兩個別在這里瞎折騰了,趕緊回去工作!”著,伸手指向兩名實習生平日里用的斜面桌,命令他們去那邊待著。兩名實習生自然對他言听計從。不過,他們在經過布魯姆菲爾德身邊時,卻身體僵直,並且兩眼直勾勾地瞪著他的眼楮,而非滿心羞慚,垂首而去。他們像是想要借助這樣的舉動,來抑制布魯姆菲爾德暴打他們的沖動。當然,布魯姆菲爾德一向沒有打人的習慣,這一點他們早有體會,根本不必質疑什麼。他們之所以會如此虛張聲勢,不過是因為恐懼過度。不管自己的權力有多麼微,都要偽裝出強大的假象。

    地洞

    地洞總算建造好了,而且看起來還不錯。從外面看,有一個大洞口,但是里面只有幾步之長,洞的另一端就是堅硬的石頭,而沒有通向別處。

    在此以前,我也曾經建造過很多洞,但是每一次嘗試都失敗了。這一次,我總結了以往的經驗,建造出這樣一個洞口外露的獨特地洞。我這麼,倒不是在炫耀我變聰明了,而是在分析我這個地洞的特點。我很清楚,洞口外露可能會弄巧成拙,但同時也有可能避開禍端。當然了,這個外露的洞口無疑會引起人們的注意,進而帶來危險。可是,這並不代表我無勇無謀。如果有人因此認為我是因為害怕才建造這個地洞的,那他就大錯特錯了。因為,這個外露的洞口並不是地洞的真正入口。地洞的真正入口,距離這個外露洞口大約有一千步,它上面覆蓋著一層可以揭起來的地衣,可以是這世上最安全的地洞。

    當然了,如果這塊地衣被人踩到或踫下來,那麼我的地洞就暴露無遺了,這種情況是完全有可能發生的。要是他再一時興起,闖進洞來大鬧一通,那我的地洞可就毀了。不過,誰要想做到這一點,一般都需要具備特殊的才能。這一點我很清楚。如今,我正當壯年,可是一顆心卻一直無法安寧,總是擔心自己會死在暗綠色的地衣之下。我經常會夢見貪婪的野獸,它們老是久久地徘徊在地衣周圍。

    有人可能會,你為什麼不用軟土堵上真正的入口,再在軟土上鋪一層薄薄的硬土呢?這樣的話,即使我再想打通這條出路,也不會花費多少力氣。可是,我不能這麼做,因為我以前這麼做的時候就失敗了。我很謹慎,一听到外面有什麼動靜,就會立刻跑出去查看,結果每次都差一點兒失去性命。經過這些磨難,我變得機敏起來,而且學會了計算。這種計算既復雜又艱難,沒有自信的心根本堅持不下去。比如,攻擊可能來自各個方向,令你完全措手不及,無論我有多警覺,都必須立刻跑出去查看,但我並非時刻都能做到這一點。

    我住在地洞最里邊,感覺生活過得很寧靜。可是與此同時,我的對手卻從某個方向趕來,悄悄地挖起泥土,一點一點地向我靠近。我不太了解我的對手,所以不知道它的嗅覺是不是比我靈敏。也許,它也不太了解我的情況。可是,有一點不得不承認,就是有些肉食動物渾身是勁兒,它們會在地上到處亂拱,目的就是找到我的藏身之地。我的地洞很大,而且有很多通道,所以不定就有哪一條通道被它們拱出來。當然了,我即使待在家里,也能夠對所有的通道了如指掌,還能夠辨別方向。因此,如果有誰敢擅闖我的地洞,那麼它就有可能成為我的美味佳肴。但是,我終有一會老去,而且又有那麼多比我強壯的對手。一旦發生什麼危險,我就有可能喪命;即使僥幸逃脫,也有可能會落入另一個對手的魔掌。總之,一切皆有可能,這一點令我一想起來就不寒而栗。可是,如果某個地方有一個方便出入的通道,情況就不同了。這麼一來,即使我遇到了危險,也可以毫不費勁地從那里逃生,而不必擔心被追捕者咬住大腿不放。在此以前,我曾經在刨土時被追捕者咬住大腿,因此陷入絕望的境地。所以,盡管刨土對我來只是輕而易舉的事,我也不願意再在緊急情況下刨土。

    除了地上的對手之外,地下也有對手會威脅我。不過,我並沒有見過地下的對手,只是听過有關他們的傳。盡管如此,我依然相信他們是存在的。由于這些家伙生活在地下,所以關于它們的傳是模糊的;那些被它們捕殺的生物,可能到死也沒有見過它們。總之,它們在地下橫行無忌。如果你的身下有利爪刨土的聲音,那麼你無疑已經身陷險境。這時候,你即使是待在自己家里,也會像待在它們家里一樣,隨時可能面臨生命危險。如果遇到它們,那麼即使我有一條方便出入的通道,也難以逃脫。還可能發生更糟糕的情況,就是這條通道非但不能救我,反而會使我死得更快。即便如此,這條通道還是我的希望。如果沒有它,我將無法安心過活。

    除了這條方便出入的通道之外,我的地洞里還有一些窄但相對安全的通道。這些窄的通道,其實並不是我修建的,而是森林鼠修建的。我只是動了動腦子,把它們妥善地安置在了我的地洞里。

    這些大大的通道把我和外面的世界聯系在了一起。它們為我提供了新鮮的空氣,還送來了遠處的氣味,讓我得以借此采取保護措施。另外,它們還把各種各樣的動物帶到我面前,讓我不用離開地洞就能捕捉到足以維持生計的食物。所以,它們發揮了很大的作用。

    這個地洞最大的特點是寂靜。當然了,這種寂靜隨時有可能中止。一旦出現這種情況,那麼一切也就完了。不過,至少現在我還擁有這份寂靜。有時候,我會悄悄地在我的通道里轉來轉去,一轉就是幾個時。在此期間,我偶爾會听見某個動物的動靜,這時,我會立刻抓住它,讓它成為我的美餐。然後,通道里又是一片寂靜。有時候,通道里的土會簌簌地落下來,這表明我需要立即對通道做一些修補工作。除了這些聲音之外,地洞里只有一片寂靜。

    林間的微風吹進地洞,使地洞既涼爽又舒適。有時候,我會高興地伸開四肢在通道里不停地打轉。自從有了這個地洞,我就不擔心秋沒有棲息之地了。我的年紀越來越大,住在這樣的地洞里真是再合適不過了。我每隔一百米,就在通道里做一個圓圓的圓窩。圓窩做好之後,我會蜷起身子躺在里面,美美地睡上一覺。

    不過,我經常會從睡夢中驚醒,然後豎起耳朵傾听外面的動靜。只有外面依然一片寂靜,我才會身心放松,微笑著再次沉入夢鄉。其中原因,我也不清楚,也許是以前的習慣還沒有改過來,也許是這個地洞確實面臨著足以驚醒我的危險。不過,跟那些無家可歸的流浪者相比,我又要幸運得多。那些流浪者只能逗留在大路上或森林里,入夜時,要麼睡在落葉堆里,要麼和同伴擠在一起,自然也無力抵抗大自然的摧殘。我呢,卻可以躺在四面八方都有安全保障的地方,而且這樣的地方還不止一個,足足有五十多個!只要我願意,我隨時都可以睡在這些舒適的地方,任憑時間在我半睡半醒之間悄然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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