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形記 城堡 審判

第70章 審判(20)

類別︰ 作者︰(奧地利)卡夫卡 本章︰第70章 審判(20)

    他們一般不大來往,”谷物商,“他們不大可能常見面,因為他們人數太多了。此外,他們的共同利益很少。有些人偶爾相信找到了一種共同利益,但是迅速就會發現自己錯了。人們難以采取共同行動來反對法院。每樁案子都單獨審理,法院在這一點上毫不含糊。所以根本沒有采取統一行動的可能性。個別人可能秘密地在這兒或那兒取得一些進展,但其他人只有到事後才能略知一二,誰也不會知道它的事情原委。所以,並沒有真正的統一行動。人們在過道里雖然頻頻相遇,但交談的次數卻很少。迷信是個古老的傳統,正在自發地增長。”

    我看見了過道中全部的人,”k指出,“我心想,他們在這兒閑逛是多麼無聊啊。”

    並不是沒有意義的。完全不是,”波洛克,“唯一無聊的事是采取獨立行動。我已經對你過,除了這位以外,我還有五位律師。你可能會想——我也曾經這麼想過——我可以無牽無掛、高枕無憂了。你倘若這麼想就錯了。我一定要更密切地注視它,比我僅僅有一個律師時更要注意。我想,你不能理解這點,是嗎?”

    是的,”k,他伸出手,放在那人手上,請他不要得這麼快,“我想請你得稍微慢一點,這些事情對我非常的重要,我跟不上你的語速。”

    我很高興,你提醒了我,”谷物商,“自然,你是新來的,你在這類事情中還缺少經驗。你的案子剛六個月,對不對?沒錯,我听過。六個月時間太短了!而我對這類事情卻已經考慮過不知多少遍了,這已成了我的第二性。”

    我想,當你想到你的案子已經進展到這一步時,一定滿懷感激。”k,他不想直接打听谷物商的案子進行到什麼程度了。他沒有得到正面的回答。

    是的,我這個包袱背了足足五年,”波洛克低下頭,“這不是一件事。”他接著沉默了一陣兒。k注意傾听,萊尼是不是回來了。一方面,他不希望萊尼這時進來,因為他還有許多問題要問,他不想讓她看見他正和谷物商進行推心置腹的交談。但是,另一方面,他又為萊尼明明知道他在這兒卻仍舊在律師身邊待這麼久而煩惱︰送一碗湯哪里用得了這麼多時間呢!

    我還能清楚地回憶起起初時的情形,”谷物商重新開始,k立刻全神貫注地听著,“當時我的案子正處于你的案子現在所處的階段。我那時只有這麼一個律師,我對他不十分滿意。”

    現在我能夠把一切都弄個水落石出了。”k想,他親切地點著頭,似乎這樣做就能鼓勵谷物商把所有情況都和盤托出。

    當時我的案子一點進展也沒有,”波洛克接著,“已經開過幾次庭,我每次都出庭受審。我搜集了證據,甚至把所有的賬冊都送到法院里去。後來我發現,都是畫蛇添足徒勞無益的。我經常到律師這兒來,他呈交過好幾份申訴書——”

    好幾份申訴書?”k問。

    是的,沒錯。”波洛克。

    這一點對我非常重要,”k,“因為他正為我的案子準備第一份申訴書呢。他到目前為止,什麼都沒寫出來。我這下才明白他對我多麼漠視,簡直可恥。”

    申訴書至今還沒有寫好,可能他也有一些十足的理由,”波洛克,“實話告訴你吧,我的那些申訴書後來幾乎毫無用處。多虧一位法官的好意,我看見過其中的一份。寫得很深奧,但是空洞無物。開頭塞了一句拉丁文,我看不懂。然後是滿滿幾頁向法院進行的一般性申訴。接著吹捧了某些法官,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精于此道的人一看就知道夸的是誰。接下去是律師自我吹噓一番,與此同時又對法院進行阿諛奉承。最後是分析幾個听和我的情況相似的過去的案例。根據我了解到的情況,我得承認,這種分析是很細致、很精闢的。你別以為我是在評價律師的工作。那份申訴書不過是許許多多申訴書中的一份而已。不過,無論如何,我沒有看出我的案子有了任何進展。這就是我要的意思。”

    你希望看到什麼性質的進展呢?”k問。

    這個問題提得好,”谷物商笑著,“這些案子很難取得顯而易見的進展。但我當時不清楚這一點。我是商人,當時的我比現在的我更像一個商人。我當時只想得到看得見的結果,我想,這一系列磋商要麼結束,要麼按正常途徑,轉入更高一級。可是隨之而來的卻只是一些走過場的傳審,一次接著一次,內容大同異,我可以像念禱文一樣作答。法院的傳令人每周要到我的商行、我家里或者任何能找到我的地方來好幾次,這當然很討厭,現在這方面的情況大有改善,因為打電話找我並不使我太煩惱了。此外,關于我的案子的謠言四處流傳,不僅傳到我的實業界朋友耳中,甚至連我的親戚們也知道了。因而,我處處踫壁,而法院則沒有表現出任何意圖,要在不久的將來依法審理我的案子。于是我就趕到律師這里,朝他傾瀉了我的怨憤。他讓我仔仔細細地了一遍,然而毅然拒絕照著我的意思采取行動。他,誰都無法促使法院確定听取案情的日期,在申訴書里寫上這樣的要求——我正希望他這樣做——是從未听的,這只會毀了我自己和他。我心想︰這位律師不想做或不能做的事,另一位律師肯定樂于和有能力做。于是我就去找其他律師。我現在也得跟你,他們之中沒有一個請求過法院確定審理我的案子的日期,也沒有為爭取開庭審判而作過什麼努力。這樣做事實上是不可能的——這兒有一個例外,過一會兒我再解釋。這位律師實際上並沒有耽誤我的事,但我也不認為有什麼必要由于找了其他律師而懊悔。我想,霍愛德博士已經對你了很多關于訟師的事情了,他準是把他們貶得一無是處一錢不值。在某種程度上他們也的確如此。然而他在談到他們時,以及把他們和他自己以及自己的同事們相比較時,總會犯一個的錯誤,我順帶著提醒你注意這點。他總把自己圈子里的律師稱為‘大律師’,用作對比。這是名不符實的。當然,任何人只要自己高興,都可以在自己的頭餃面前加上‘大’字。但是這件事應該由法院的傳統來決定。除了不學無術的律師外,所有大律師都得到法院的承認,按照法院的傳統,我們的律師和他的同事們只屬于律師的範疇,而真正的大律師們我僅僅听過,從來也沒有見到過,他們高踞于律師之上,就像律師高踞于訟師之上一樣。”

    真正的大律師們?”k問,“他們到底是些什麼人呢?人們如何才能找到他們呢?”

    這麼,你從來沒有听過他們,”波洛克,“被告們听大律師的事後,總會晝思夜想地盼著見見他們,難得有一個被告是例外。不過,你可別上當。我不曉得大律師們是誰,我也不相信能夠找到他們。他們曾經確切無疑地干預過的案子我一個也不知道。因為他們只是在自己高興的時候才為某些案子辯護。他們只為自己願意為其辯護的人辯護。另外我想,他們只是在案子已經超出低級法院的審理範圍時才采取行動。事實上,人們最好把這些大律師們全部忘掉,要不然的話,他們听著普通律師出的那些心謹慎的意見和建議,會覺得這些談話味同嚼蠟,是愚人之舉——我自己有過親身體會。所以他們便想把一切全部放棄,上床蒙頭大睡。這樣的做法當然就更愚不可及了,因為即使上了床也睡不安穩。”

    這麼,你當時沒想去找大律師嗎?”k問。

    有一個時候是如此,”波洛克,他又笑了笑,“不幸的是,人們難以把大律師們忘得干干淨淨,尤其是夜里。不過當時我需要立竿見影,所以我就去找那些訟師了。”

    你們兩個靠得真近啊!”萊尼叫著,她回來了,手里端著湯碗,站在門口。他們的確緊挨在一起促膝而談,頭只消略微一動就會踫著。個子波洛克坐在那兒,身體向前傾,話聲音很低,k只好向他俯下身去,才能听見他的每句話。

    讓我們安安靜靜地待一會兒。”k大聲,他要萊尼走開,由于憤怒,他那只手氣得發抖,仍然放在谷物商的手上。

    他讓我向他介紹一下我的案子。”谷物商對萊尼。

    好吧,你繼續向他介紹吧。”她。她對波洛克話時用的是一種和氣、但是略帶傲慢的語氣,這使k很不快。不論如何,k已經發現,谷物商具有某種價值,他有個體的經驗,清楚如何向別人介紹這些經驗。萊尼起碼是沒有發現他的價值,這是可能的。更使k不快的是,谷物商一直握在手中的蠟燭也被萊尼拿走了,萊尼還用圍裙擦干淨了他的手,還俯下身去刮掉落在他褲子上的燭淚。

    你剛才到你去找那些訟師了。”k,之後默默地把萊尼的手推開。

    你這是在干什麼?”她問,並且輕輕拍了k一下,接著刮谷物商褲子上的燭淚。

    是的,我去找訟師了。”波洛克,他用手按著額頭,似乎是在回想。

    k想幫助他回憶,所以又了一句︰“你當時需要立竿見影的效果,所以便去找那些訟師。”

    對了。”波洛克,但沒有下去。

    他或許不願意當著萊尼的面,”k想道。他馬上抑制住急于听下文的心情,沒有再催促那人下去。

    你去通告過了嗎?”他轉過來問萊尼。

    當然了,”她,“律師在那里等著你呢。現在你讓波洛克一個人待著吧,你過一會兒可以再找他話,因為他總待在這兒。”

    k依然遲疑不決。“你總待在這兒嗎?”他問谷物商。他想要那人自己,不希望萊尼來代他話,因為她起話來視若無睹,仿佛那人壓根沒在場。k今不知怎麼一回事,對萊尼很生氣。但是,脫口而出的又是萊尼︰“他常在這兒睡覺。”

    在這兒睡覺?”k叫著,他原以為他和律師的短暫談話完了,谷物商只會等到那時候,他們就一起離開這兒,找個地方私下里透徹地磋商一下此事。

    是的,”萊尼,“誰都不像你,約瑟夫,想啥時候來這找律師就啥時候來。你甚至以為,倘若你半夜十一點求見像律師這樣一個病人,他也應該答應,你也不會覺得這有什麼奇怪。你以為朋友們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不錯,你的朋友們,至少是我,很想為你效勞。我不要你感謝我,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感謝。我只希望你喜歡我。”

    喜歡你?”k想,他的腦海中出現了這幾個字之後,他才想到,“我是喜歡她的。”但是,他不理會她的其他話,就針對其中一點︰“他答應會見我,是因為我是他的委托人。倘若我想找律師談一次話,還需要其他人相助,那我就得不斷鞠躬作揖了。”

    他今真不好對付,對不對?”萊尼對谷物商。

    現在輪到我受冷遇了,她只跟他話,似乎我不在場。”k想道,他同時也對谷物商發火,因為谷物商話的方式也像萊尼一樣沒禮貌︰“不過,律師答應會見他,還有其他理由。他的案子比我的案子要有意思得多。另外,他的案子仍處于初始階段,或許還有希望,所以律師樂于過問。以後你會發現這兩個案子是不同的。”

    不錯,不錯,”萊尼,她看著谷物商,笑了笑,“你真會話!”這時,她轉而對k,“他的話,你一個字也別相信。他倒是一個好人,就是太饒舌。律師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難以忍受他。所以,律師除非心緒非常好,否則從來不見他。我盡可能想辦法改變這種局面,可是沒有用處。你想想,我有幾次對律師,波洛克在這兒呢,可是律師卻過了三才見他。倘若律師想見他時,他正好不在,那麼他的機會就喪失了。我就又得從頭開始,為他重新通報。所以我得讓波洛克睡在這兒,因為此前曾經有過律師半夜打電話來叫他的情形。所以波洛克一定要每時每刻準備見律師,不分晝夜。有時也會遇到律師改變想法的情形,有一次他發現波洛克的確是在原地恭候,可是他卻拒絕會面。”

    k向谷物商投過一絲詢問的目光,那人點點頭,用剛才那種直率的口氣,也許還夾帶著一種自慚形穢的不安心情︰“是的,隨著時間的過去,人們日益難離自己的律師。”

    他無非是無病呻吟罷了,”萊尼,“因為他喜歡睡在這兒,他時常這麼對我。”她向一扇門走去,推開了它。

    你想瞧瞧他的臥室嗎?”她問。k跟著她走,從門口向里面看了一眼︰這間屋子花板很低,沒有窗子,窄得只能放一張床,要上床就得爬過床架。床頭邊的牆上有個洞,里面放著一根蠟燭,一個墨水瓶和一支筆,這些東西都規規整整地碼放在一疊文件旁邊——也許是關于案子的文件。

    這麼,你睡在女僕的房間里?”k轉過頭來問谷物商。

    是萊尼讓我睡在這兒的,”他,“這兒很方便。”

    k久久地望著他。他給k留下的第一印象也許不錯。波洛克經驗豐富,這是肯定的,因為他的案子已經拖了好幾年,但是他為取得這些經驗卻付出了很高的代價。k突然覺得無法難以忍受他的那副模樣。

    讓他上床去。”k對萊尼叫著,她似乎沒明白他的意思。實際上他是想擺脫律師,不僅要使霍愛德,而且也要使萊尼和谷物商從自己的生活中徹底消失。然而,波洛克在走到臥室門口之前,低聲對k︰“k先生。”

    k不高興地轉過身來。“你忘了自己的諾言。”谷物商,他向k伸出手,似乎是在哀求。“你得把你的一個秘密告訴我。”

    不錯。”k,並且掃視了萊尼一眼,萊尼正聚精會神地看著他。“好吧,你听著,不過目前已經是一個公開的秘密了。我要到律師那兒去,解聘他,不要他過問我的案子。”

    解聘他!”谷物商驚異地喊著。他從座椅上跳起來,舉起胳膊,在廚房里跑了一圈,邊跑邊叫著︰“他要解聘律師!”

    萊尼抓住k的胳膊,但是波洛克卻把他拉開,她攥起拳頭打波洛克。她握著拳,趕緊去追k,k已經走了好遠了。她剛要追上k,k卻一步跨進律師的房間。他準備隨手關上門,然而萊尼從門縫中擠進一只腳來,伸出手,抓住他的胳膊往後拉。k使勁捏著萊尼的手腕,疼得她“哎喲”一聲,不得不松開手。她不敢硬擠進屋來,k鑰匙一擰,把門鎖了。

    我等了你很久了。”律師在床上對k,借著燭光,他把剛才閱讀的一份文件放在桌上,架上眼鏡,凝望著k。k未表示歉意,而是︰“我不會佔用你太多時間了。”這句話並非道歉,因此律師未做理會,他︰“下次再這麼晚,我就不見你了。”

    這和我的想法一致。”k接過話頭。律師疑惑地向他斜了一眼,︰“坐下。”

    既然你讓我坐下,我就坐下。”k,他拉過一把椅子,放在床頭櫃旁邊,自己坐下。

    我似乎听見你把門鎖上了。”律師。

    是的,”k,“這是因為萊尼的緣故。”

    他不想庇護任何人。律師接下來問︰“她又來纏你了?”

    纏著我?”k反問道。

    是啊。”律師,他輕閉嘴唇微微笑了起來,直到咳嗽了一下才止住笑,咳完後又輕聲笑了起來。“我想,你一定已經發現她在纏你了,對嗎?”律師拍拍k的手問道。k剛才心情煩亂,不經意中把手放在床頭櫃上,現在趕緊縮了回來。

    你不必太在意。”k急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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