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有些苦,說不出</p>
被責令回家反省的許浮生,自從下定決心和陳老學習之後,每天的生活便愈發的有規律起來,似乎有點一鼓作氣將上輩子所有陋習全部掃蕩的一干二淨的架勢。</p>
每天早上六點半,許浮生便穿好衣服,整理收拾一番,端端正正的擺起架勢,在庭院里面認認真真的打滿一套太極。</p>
按照陳老的說法,晨曦時分,正是日月交匯之際,空氣當中的元氣分子是最為活躍的時刻,許浮生在這個時候利用太極,進行人體的呼吸吐納,事半功倍。</p>
許浮生不知道其中的門路,只是覺得既然下定決心,好好的跟陳老學些東西,那就必須端正自己的態度。</p>
不管是上一輩子的小混混,還是這一世的窮學生,許浮生覺得自己能夠拿出來的唯一本錢,就是面對一件事情的時候,肯下苦功,使出撞破南牆的牛勁。</p>
一條太極式打完,許浮生已經氣喘吁吁,熱汗流了一身,骨子里面洋溢出一種灼熱的感覺,說不出的舒坦。</p>
擰干早已經準備好的熱毛巾,將渾身上下重新擦拭了一遍之後,許浮生揉了揉自己微微發酸的胳膊,馬上開始下一組的練習。</p>
雖然陳老不止一次的好心提示過了,許浮生這一具孱弱的身體,還得用文火慢慢的熬才是最好。</p>
許浮生倔,總覺得自己賤命一條,上天好不容易給自己重新來一次的機會,自己就必須牢牢的握住,往死里折騰,拼了命的努力,才能破土而出,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p>
這時候的許浮生,似乎真的像陳老口中所說的那樣,是一塊干癟癟的海綿,開始拼命的吸收有利于自己成長的所有養分。</p>
五十個俯臥撐,五十個仰臥起坐,五十個深蹲,五十個高抬腿。</p>
兩百個錘煉身體的動作,在許浮生的嚴格標準之下,斷斷續續的弄了一個半小時,方才完成。</p>
一系列的體能訓練做完之後,許浮生身體里面的力氣已經壓榨一干,像僵尸一般筆直的躺在台階上面好半天之後,這才慢悠悠的站了起來。</p>
許浮生脫下被汗水浸濕的白色背心,用肥皂揉搓一番,便晾曬到了長桿之上,重新活絡了一番身體,這才朝著屋內走去。</p>
許俊秀和鐘蘭,已經由起先的瞠目結舌,甚至一度懷疑許浮生是不是中了巫蠱,到現在的古井無波,見怪不怪,只是在每天的早餐桌子上面,默默地為許浮生多加了三顆土雞蛋。</p>
許浮生現在吃飯的動態,用許俊秀的話來說,就和關在籠子里面,三天三夜沒有進過一粒米的肥豬一般無二。</p>
當然,拿許浮生和肥豬相提並論,的確是有損許浮生堂堂七尺男兒的顏面,起碼許浮生就不會像家豬一樣,將飼料弄得遍地都是……</p>
許浮生吃飯的速度很快,用風卷殘雲都不太準確,倒是撕咬更為合理。</p>
許浮生左右開弓,金hu ng s 的油條加上熱氣騰騰的皮蛋粥,被一氣橫掃,只留下一堆比洗過還要干淨的瓷碗。</p>
看著許浮生提著一袋早餐愈走愈遠的背影,許俊秀苦笑的搖了搖頭,用木筷敲了敲被許浮生舔舐的干干淨淨的空碗,朝著鐘蘭說道︰“這算什麼?”。</p>
“管他呢,不過兒子能吃能跳,總是好事情。你瞧他最近的氣色,明顯比以前病怏怏的時候帥多了。”,鐘蘭的心很寬,只要自己的寶貝兒子能健康成長,其他的什麼都無所謂。</p>
許俊秀點了點頭,接著說道︰“听許浮生那小子說,最近在和我們村後面的陳老學東西。我們是不是得抽空去謝謝人家。”。</p>
“是得謝謝人家,改天送一只土雞過去怎麼樣?”,鐘蘭試探性的問道,但是語氣當中卻充斥著不容置喙的口吻。</p>
家有猛虎,我心戚戚焉。</p>
許俊秀眼觀鼻,鼻觀心,自然是不敢提出半點反對的意見,只是輕輕的將木筷放下,整了整自己的衣領,一本正經的看向鐘蘭,問道︰“我和許浮生那小子,到底誰帥?”。</p>
“老不正經的”,鐘蘭沒好氣的敲了許俊秀一筷子,這才繼續說道︰“當然是你帥了,那小子還嫩了點,沒你有味道。”。</p>
得到鐘蘭大將軍的親口肯定,許俊秀里面仿佛吃了蜜一樣,得意洋洋的扶了扶自己的眼鏡框,轉身扔下一句,老夫前去上課,便拂袖而去。</p>
“其實看了這麼多年,就算是一頭豬,也覺得帥了。”,看著許俊秀飄飄然的身影,鐘蘭大將軍雙頰一紅,一臉燦爛。</p>
…………</p>
許浮生提著一袋豆漿油條,捂在自己的外套里面,趁熱一路小跑,送到了陳老的面前。</p>
自從見過陳老的那一招神秘兮兮的蜻蜓點水之後,許浮生就徹底的迷上了這樣的小把戲,踩在長靈河上,冰涼涼的氣息拍打著腳底,一身的疲憊似乎全都消失不見了。</p>
“陳老,接好了,新鮮的豆漿油條!”,許浮生踩在最後的一塊石柱上面,從自己的外套當中掏出一個白色的塑料袋,隔空朝著陳老扔了過去。</p>
陳老左手抬著釣竿,目不斜視,卻好像憑空多生出來了一對眼楮一般,右手呈爪,準確的將一袋早餐穩穩的抓到了自己的面前。</p>
“好功夫!”,許浮生大笑的拍了拍手,陳老在他心里面的地位也是越來越神秘,越發的捉摸不透了。</p>
“這豆漿是現磨的吧,味道這麼純正。”,陳老懶得理會許浮生的奉承,優哉游哉的喝了一口純白色的豆漿,閉上眼楮開始慢慢的享受起來。</p>
“您這可是說對了,我老媽一大早起來磨的,味道怎麼樣?”,許浮生一屁股在陳老的身邊做了下來,臉上晃蕩其一股子驕傲的味道,畢竟鐘蘭大將軍的手藝,在十里八鄉都是鼎鼎有名的。</p>
“味道甘甜,但黃豆里面的香味卻又被緊緊地鎖住了,難得。”,陳老豎起大拇指,連連稱贊道。</p>
陳老漂泊一生,走遍大江南北,大多山珍海味美味佳肴都在胃里面來回打滾過,但是要說到自己的最愛,還是農家山間那一種淳樸自然的味道。</p>
“也不看看是誰的手藝。”,許浮生驕傲的點了點頭,轉身指著陳老身邊散亂的棋盤問道︰“陳老,我每天都看到這個棋盤,怎麼都沒有見到過,同您一起下棋博弈的人呢?”。</p>
陳老呵呵一笑,說道︰“那自然是你起床起得太晚了,沒有機會見到那名小神仙的廬山真面目了。”。</p>
“誰啊?這麼神神秘秘。您給說說看,到底是那一路的神仙。”,許浮生撿起身邊的石塊,開始朝著河面筆直的射去,濺起一圈接著一圈的漣漪。</p>
最近許浮生算是找到竅門了,要想撬開陳老的嘴巴,還是干擾河里面的小魚,來的最有效。</p>
陳老心疼自己的魚,沒好氣的一巴掌扇在了許浮生的爪子上面,白了一眼,繼續說道︰“小心我的魚!不過有一點你小子沒說錯,和我一起下棋的那個小子,的的確確是一個小神仙!”。</p>
“您就別裝了,您這也算釣魚?我可沒有見到過,辛辛苦苦耗了一個早晨,然後將魚全部又倒進河里面的釣法。”,許浮生撇了撇嘴,枕著自己的雙手,望著遠處的天空發呆。</p>
“你不懂,我這種叫做享受生活帶來的樂趣。大好河山,自當寫意生活。”,陳老將塑料袋收到自己的口袋里面,長靈河周邊的生態實在是顯得空靈,一片污染似乎都在這里生存不下去。</p>
陳老的心軟,不舍得破壞這樣的美景。</p>
許浮生沒有接過話茬,兩世為人的經驗在陳老的面前構不成半點的優勢,俗氣似乎已經變成了許浮生時刻帶在自己身邊的標簽。</p>
“那個小神仙,到底是誰啊?能不能給我透露一點,也好讓我沾點光。”,許浮生瞟了一眼,殺得難解難分的棋盤,心里面對這一位自己尚未見面的神秘人,越發的好奇起來。</p>
象棋的規則談起來倒是簡單的很,其實里面的門路倒是不少。這一點,曾經和陳老交過數次手的許浮生最有發言權。</p>
許浮生愛下象棋,在業余里面倒也能混上個中流的水準。但是遇到陳老,就像是老鼠遇到大貓一般,沒有半點反抗的能力,瞬間就被殺得潰不成軍,從此留下了一大片心理陰影。</p>
越是如此,許浮生現在就越對那一位,能和陳老在棋盤上面平分秋色的神秘人,感到好奇了。</p>
“小神仙自然就是小神仙了。你下次起早一點,自然就可以見到了。”,陳老這一次沒有半點讓步的意思,嘴角閃過一絲戲謔,索性放下釣竿,呆坐著和許浮生干耗起來。</p>
論耐心,一百個許浮生都不可能是陳老的對手。</p>
在陳老灼灼逼人的注視之下,許浮生再一次毫無反抗的繳械投降,忿忿不平道︰“我還要起多早啊!要不您下次和那一位小神仙說說,叫他晚一點走?”。</p>
面對許浮生試探性的提問,陳老只是冷哼一聲,然後繼續說道︰“小神仙可是很忙的,到了時間,就必須回去了,我可是留不住的。”。</p>
“小神仙,小神仙!”,許浮生在自己的心里面默默地叨念著,一名和陳老長得八分相像,頗有仙風道骨的老人瞬間在腦海里面浮現出來。</p>
“對了,陳老我明天就不能過來了,我要去學校了。”,許浮生轉身,朝著陳老繼續說道。</p>
“去吧,你小子不來了,難道我還會餓死不成。”,陳老笑了笑,提著魚竿搖搖晃晃,一點都沒有介意的意思。</p>
“我今天想去一個地方看看。”,不知道為什麼,有些話,許浮生總是想告訴陳老。其實許浮生自己也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在心里面,將陳老當成了自己的支柱。</p>
“世界這麼大,你當然得去看看。想做什麼就去做吧。”,陳老似乎是知道了許浮生想去做什麼,但是沒有選擇點破,只是笑著說道。</p>
許浮生笑了笑,拍了拍自己的膝蓋,起身朝著陳老揮了揮手。</p>
這件事情許浮生想了很久,今天終于是不再猶豫了,決定動身去看一看了。</p>
…………</p>
胡某所住的村子,距離飛躍橋不算近,就算許浮生騎上那一輛老式的大單車,也將近花費了小半天的時間。</p>
上一輩子,許浮生和胡某的關系算不上很好,所以對于胡某也並不了解。</p>
但是經歷了上一次的事情之後,許浮生心里面似乎產生一種迫切的渴望,想去了解周圍和自己所有有關的人和事。</p>
胡某所住的,是一個臨堤壩而形成的小村子,因為堤壩將長江外泄湖水團團圍住的關系,原本籍籍無名的小村子,也獲得了一個十分形象的稱號,團州。</p>
許浮生站在村子的入口,叉腰站在一處高地上面,看著自己面前一大串低矮的平房,心里面不由得感嘆起來。</p>
飛躍橋這個敝塞的村子,已經很很苦了,苦到黑發人一夜之間哭成了白發人,只為有朝一日,能夠走出村子,去抬頭挺胸的看一看外面的世界。</p>
但團州這個小地方,卻是更加的苦。這種苦已經深入到了骨髓當中,無法排解,只能懷揣著在塵世間繼續踽踽獨行。</p>
苦到說不出口,那是真的苦。</p>
團州的那些人,都是被老天遺棄的苦命人。這句話,是老村長常常感嘆的一句話。</p>
前些年長江洪水泛濫,大堤潰散,滔天的江水如同泛濫的猛獸一般,開始在平原與丘陵地區肆虐。</p>
飛躍橋這個小村子,被洪水搜刮的一干二淨,但是還好,沒有人傷亡。有人在,在世間繼續攀爬的希望火種就不會熄滅。</p>
但是團州這個地方不同,作為最接近決堤口的地方,所遭受的損失,最為慘痛。</p>
在老村長的記憶當中,團州原本依托著大堤,是一個較為繁華的小鎮,數百戶的人口從四面八方遷來,彰顯著這個地方蓬勃的發展與活力。</p>
可是現在,出現在許浮生眼中的小地方,明明就是一處比飛躍橋更加窮苦困頓的敝塞小村子。</p>
許浮生吸了吸自己的鼻尖,忽然覺得有些微微發酸。</p>
人這一輩子,不管攀爬到多遠的高度,在自然的面前,都顯得是那樣的渺小無力。</p>
許浮生推著與自己的身材極其不協調的大單車,在雜草叢生的干泥小道上面不斷前行。只是許浮生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是,自己在這樣的地方,竟然會遇到陳俊。</p>
許浮生滿臉詫異的看著自己面前,有著一張正正方方國字臉的男生,問道︰“陳俊,你怎麼會在這里?”。</p>
“我叫曾健那個賤人帶我來的。”,陳俊的話音剛落,一名濃眉大眼的男生,便從其後方慢悠悠的出現了,不是曾健還能有誰。</p>
“呵呵,你小子怎麼來了?”,曾健揉了揉自己的碎發,臉上浮現出一絲絲尷尬,畢竟和陳俊這貨突然一起出現,他不知道許浮生在眼里會怎麼看待這件事情。</p>
許浮生畢竟是兩世為人,心眼自然沒有那樣狹小,他只是想知道陳俊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個困頓的小村子周圍。</p>
“他怎麼會在這里?”,許浮生指了指站在一旁的陳俊,朝著曾健繼續問道。</p>
曾健一臉尷尬,吞吞吐吐,不知道從何說起。</p>
“還是我來說吧。”,陳俊看出了曾健的為難,上前拍了拍曾健的肩膀,轉身對著許浮生說道︰“是我要求曾健帶我過來的。上次的事情確實是我的問題,這是來,主要是想親自見一見胡某,向他道歉。”。</p>
說完這些,陳俊的眼底閃過一絲猶豫,他不知道自己這一套滿是l u d ng的說辭,能不能在許浮生的面前蒙混過關。</p>
陳俊的確是撒了謊,上一次小規模的斗毆結束之後,他從曾健的口中得知了胡某的一些情況。但是他不相信,便決定親自過來見一見。</p>
這些破綻百出的說辭,自然是瞞不過許浮生的。但是許浮生卻並沒有拆穿的打算,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意。</p>
在這一瞬間,許浮生想起了鐘蘭大將軍曾經對自己說過的那句話,的確,同學之間其實並沒有什麼解不開的心結。</p>
許浮生相信曾健這小子的為人,倘若陳俊心里面還懷揣著不軌的小心思,曾健是斷然不會帶著陳俊一起前來的。</p>
“那你小子,怎麼也來這里了啊?”,曾健笑著錘了許浮生一拳,問道。</p>
“和你們一樣。”,許浮生推著大單車,領先在前邊走著,回過頭笑道。</p>
落在後方的曾健和陳俊,雙眼相對,一臉的苦笑,看來什麼都沒有瞞過許浮生這個小子啊!</p>
團州阡陌當中盡顯蕭條,平房的周圍雜草叢生,一點也沒有人打理的跡象。</p>
許浮生伸手摸了摸有些龜裂的牆面,心里面暗暗想到,那一年的洪水,到底給這個幸福的小鎮造成了怎樣的打擊,才會變得如此的困頓蕭索。</p>
“那不是胡某那小子嗎?”,曾健的一聲低喝,一名彎腰駝背的男子,漸漸的步入了眾人的視線。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