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少年,在陽光下揮灑汗水</p>
長相普通,穿著樸素的章澤天,是一個不善言辭,總是躲在角落里,經常被人忽視的男生。在許浮生為數不多的印象當中,只是記得自己這個樸實的室友,總是笑嘻嘻的跟在人群的末尾,不爭不搶,不喜不悲。</p>
在每個人的身邊,總有那麼一種人,最擅長的就是被人忽視在時光的流逝當中。恰巧,章澤天就在此列。</p>
然而,這一個平常總是一臉笑意跟著眾人嘻嘻哈哈的室友,此時卻布滿慌張與惶恐,直接跑到了曾健的面前,拉著曾健的衣角,一板一眼的強調道︰“不好了,胡某,胡某出事了!”。</p>
這一刻,這個平常老實巴交,人際圈極其狹窄的男生,下意識的將曾健當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死死的抓著不肯放手。</p>
“別急,別急,老章,慢慢說。”,曾健挑了挑自己的眉毛,盡力平緩自己的語調,朝著自己面前極度慌亂的男生說道。</p>
曾健喜歡叫章澤天老章,不僅僅是因為老章長相老成,更重要的是老章那一種繼承了黃土精神的老實巴交的性格。</p>
但是現在,老實木訥的老章竟然口不擇言,所以定然不會是小事。</p>
“我跟胡某一起出去,遇到了陳俊,陳俊要收我們保護費,胡某不肯給,現在快打起來了!”,木訥的老章說話結結巴巴,但總算是將事情交代清楚了。</p>
“陳俊那個狗東西,難道不知道胡某的情況嗎?”,曾健眼神陰翳,大罵道。</p>
曾健口中所說的陳俊,和許浮生同班,屬于不學無術的混混,常年混跡在校園當中,以欺善怕惡營收保護費為生,只是不知道這一次,怎麼將主意打到了胡某的頭上。</p>
“他們現在,在哪里?”,許浮生從宿舍里面拿出了一個喝空了的酒瓶,踹到外套口袋里面,轉身朝著章澤天問道。</p>
“操場小樹林!”,章澤天指了指身後,又轉身朝著曾健繼續哀求道︰“曾健,你認識的人多,人脈廣,可一定要幫幫胡某啊!胡某不容易,實在是太不容易,比我還不容易。”。</p>
老章和胡某同出自一個逼仄落後的小村莊,從小學一直到高中形影不離,關系也是一直最好。木訥慌亂的老章沒了主意,雙手死死地握在一起,搓的發紅,帶著期盼看著曾健。</p>
或許在這個木頭一樣男生的心里面,認為結識的人越多,幫到胡某的希望就越大吧。</p>
曾健拍了拍老章的肩膀,然後轉身看了看許浮生,點了點頭,說道︰“我們去看看。”。</p>
許浮生拍了拍自己口袋里面的綠色玻璃瓶,心安不少,緊接著跟了上去。</p>
一向怯弱老實的老章,在眼楮當中閃過幾絲掙扎的神色之後,跺了跺腳,咬了咬牙,踩著枯黃的落葉,也跑了出去。</p>
沒人知道,這個事事忍讓,處處謙讓的男生,頭上也會有怒火遏制不住的一天。</p>
二中的操場沒有修建塑膠跑道,用的是大堆煤炭碎石簡易的鋪就而成。用校方的話來說,是為了不破壞古樸校園的整體和諧感。但真正的事實,又有誰知道呢?</p>
亂草叢生的操場人跡罕至,在西北側的林蔭下面,卻是有幾道人影在樹影下面攢動。</p>
“胡某,給不給?”,一名留著標準混混平頭的小青年,一臉玩味的指著胡某上衣鼓起來的口袋,轉身和身後的五名小青年一起,笑得燦爛。</p>
陳俊其實對胡某這樣容易被忽視的小男生不感興趣,平時走路都懶得抬起眼皮多看一眼。這一次將胡某攔下來,純粹是無聊作祟,想拿這個總是默默無聞的小子找點樂子。</p>
在陳俊的眼中,有些人活著的意義,無非就是給自己增添一點生活的樂趣罷了。</p>
只是,讓陳俊沒有想到的是,胡某這個不起眼的小子,也太執拗了一點。</p>
陳俊重新摸了摸自己標準的國字四方臉,一對濃郁的眉眼平白增添少許煞氣,一雙眼楮開始重新打量起站在自己面前,死死捂著口袋的少年起來。</p>
胡某,身高平平,長相普通,氣質上面也沒有任何出眾的地方,套著一件老舊的灰色外套,踏著一雙爛大街的布鞋,充滿著縫縫補補的痕跡,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洗盡鉛華呈素姿的態勢。</p>
就是這樣一個標準的鄉村小民,陳俊就是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他哪里生出來反抗自己的勇氣。</p>
要知道,陳俊打架是出了名的狠,在整個校園里面,都頗有一股子綠林好漢的威名。</p>
陳俊雖然張揚好斗,卻很少對班里面的同學出手,但凡遇見了,都只是嘻嘻哈哈象征性的收點小錢,開些無傷大雅的趣皮玩笑,也算得上是有底線、有態度、有節操的三有優秀小混混了。</p>
但是此刻,端端正正站著,渾身散發著頑固如同茅坑里的石頭一般,又臭又硬的胡某,卻讓陳俊感覺在自己的手下面前丟了幾分面子,心里面本沒有的火氣,這一刻卻像春風里面的雜草一般,開始滋生起來。</p>
混跡在校園里面的少年,大多看重的,無非就是面子這樣的一種東西了。也許等他們步入社會泥沼的時候,才會明白這種東西,其實真的一文不值。</p>
“再問一句,給不給!”,陳俊強行壓抑住心頭的火氣,決定再給胡某一次機會。</p>
可惜胡某那一種石頭般頑固不化的性格,仍舊是堅定的搖了搖頭,一雙長滿老繭的手掌,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口袋,眸子當中很是堅毅。</p>
“拿過來!”,陳俊身強體壯,足足比胡某高出半個腦袋,伸出粗壯的大手,直接朝著胡某的上衣口袋掏去。</p>
“走開!不行!”,胡某相比之于老章的木訥,平時更顯得寡言少語,此時就算是面對氣勢洶洶的陳俊,也不例外。</p>
陳俊揉了揉自己被拍開的手掌,有些微痛,沒想到自己面前這個小子,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力氣還不小。</p>
“胡某,你別給臉不要臉!”,陳俊一對濃眉皺了起來,這個愛面子的少年,心中的火氣已經快要遏制不住。</p>
“不要叫我的名字!”,胡某仿佛被什麼東西咬了一樣,原先有些怯弱內斂的臉上,此刻卻漲紅起來,死死捂著口袋的雙手,此刻也平舉了起來,直勾勾的指著自己面前的陳俊。</p>
“叫屁啊,胡某!”,陳俊似乎發現了什麼好玩的事情,一臉挑釁的再次叫囂,臉上滿是得意。</p>
“再說一次,不要叫我的名字!”,胡某一字一頓,樹葉擋住陽光形成陰影,灑落在這名少年的身上,一股子陰翳的味道慢慢的發酵出來。</p>
陳俊很是歡暢的笑了起來,肆無忌憚,國字臉上現出不匹配的輕佻,繼續嘲諷道︰“那我也再說一次,胡某,你這個有姓沒有名的家伙!”。</p>
說完之後,陳俊和自己伸手的跟班,開始一齊聳動著肩膀。胡某這樣一個怪異的名字,成為了陳俊調侃和嘲諷的對象。</p>
听完這句話之後,胡某再也沒有先前的淡定,雙拳貼著褲縫死死的握在一起,腦袋抬起,眼楮通紅死死的盯著陳俊,喉嚨當中發出野獸一般嘶啞的聲音,不間斷的喊道︰“叫你別叫!讓你別叫了!他媽的!他媽的!”。</p>
被人罵的滋味是不好受的,尤其是被人問候自己母親的滋味。</p>
陳俊沖上前,高高舉起自己的巴掌,停在半空當中,猶豫了幾番,卻始終沒有落下,最後伸出手,狠狠的推了胡某一個趔趄。</p>
胡某雖然有點蠻力勁,卻哪里會是在校園里面稱王稱霸慣了的陳俊的對手。</p>
陳俊的力氣很大,猝不及防之下,胡某倉皇後退,被淺草當中隱匿的碎石絆倒,整個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上衣口袋里面那一團鼓鼓的東西,也像風中的落葉一般,散落了一地。</p>
這樣像小丑一般滑稽的場景,讓陳俊身後的五名小混混迅速的大笑起來。對于他們這一類人來說,永遠不知道自己的明天會發生什麼,庸庸碌碌一生所圖的,無非就是在別人的身上尋求開心罷了。</p>
只是在面對這樣場景的時候,陳俊卻怎麼也笑不起。或許是從樹葉縫隙當中灑落的陽光有些刺眼,陳俊的眼楮已經眯成了一條細縫,掃過待在地面的胡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p>
先前那一團被胡某死死的護著,像寶貝一樣的一團,此時毫無保留的展現在眾人的面前。</p>
那些像碎屑一樣散落一地的,是一大把零碎的紙錢,最大面值的有十塊,最小面值的有一毛。這些零碎的散錢,像路邊無人問津的垃圾一般,紛紛揚揚在枯草堆間,一抓一大把。</p>
對于常人來說,這似乎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但是對于胡某這樣的學生來說,是自己慢慢累積起來的血汗。</p>
“狗日的,狗日的東西!你們,你們……”,胡某飛快的撿起自己的零錢,重新塞到自己的口袋里面妥帖藏好,變成鼓鼓的一團,然後揮舞著雙手,赤紅著雙眼,叫囂著沖上前。</p>
那些渺小到不可察覺的自尊,在這一刻終于被放大到了極點。</p>
對于胡某這樣的少年來說,那些為數不多的自尊,已經是他僅有不多的財富,值得拼盡自己所有的東西來守護。</p>
可惜,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是有限的。</p>
還沒來得及沖到陳俊的面前,胡某就被一名打扮的流里流氣的小混混踹到在地,口袋里面剛剛收拾好的零錢,再一次的雜亂飛揚,接受著眾人的嘲笑。</p>
“狗日的,狗日的!”,胡某茫然的坐在塵土里面,有些無助。</p>
看到自己的小弟還想上前狠踹胡某,不知道為什麼,顯得有些心煩意亂的陳俊開始咆哮起來︰“他媽的,都給老子住手!”。</p>
林蔭下,因為這一聲怒吼,顯得有些靜謐,只听見秋風吹打樹葉的沙沙聲……</p>
“你他媽的,再動一下試試!”,就在這個時候,一臉怒容的曾健帶著許浮生和老章急匆匆的趕了過來,隔著老遠就開始扯著嗓子大吼起來。</p>
三人踩在煤炭碎石的跑道上,揚起一長串的塵土,話音剛剛落地,已經站到了陳俊等人的面前。</p>
“我……”,陳俊看到三人的來到,輕輕移動腳步,剛想開口解釋什麼,卻立即被一只碩大的拳頭打斷。</p>
曾健才不管發生了什麼事,自從他見到胡某瘦小的身體被人狠狠踹到在地開始,心里面那一顆盛滿怒火的種子就已經生根發芽。</p>
用許浮生的話來說,賤人曾其實是一個挺簡單的人,平時雖然男女生活作風極度不檢點,但是對待朋友確實是沒有二話。</p>
重情重義,這四個字可是說是曾健的寫照了。</p>
曾健的拳頭來得很快,根本就沒有給陳俊解釋的機會,一個照面,就揮舞的拳頭將陳俊揍倒在地。</p>
陳俊被曾健一拳揮到在地,濃稠的雙眉之下,一雙眼楮死死的盯著眼前的曾健,沒有說出半句話。</p>
“草!”,方才被阻擋下來的小混混卻受不了了,朝著曾健一腳狠狠地踹了過去。</p>
一瞬間,兩人扭打在了一起。</p>
少年人的心性,少年人的火氣,在這樣的時刻,立即被激發了出來。</p>
半躺在地面的胡某,掙扎起瘦小的身體,散落一地的零錢也沒有撿起,直接朝著余下躍躍欲試的混混撲去。</p>
至于許浮生,出手則是更加的迅速,在曾健被糾纏在一起的瞬間,就消無聲息的摸上前,一拳狠狠的放倒了一名混混。</p>
上一世許浮生就是這一方面的行家,自然知道這樣小規模的斗毆,最重要的就是在大混戰之前,盡可能的減少敵方的有生力量。</p>
所以,緊接著許浮生隨即就調整了自己的方向,與如同一只猛虎撲上來的胡某,對余下的三名小混混形成一種包夾之勢,扭打在了一起。</p>
躺在地面的陳俊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站了起來,望著眼前的混亂的局面,嘴角泛起一絲苦笑,知道這樣的局面,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善了了。</p>
看到朝著三人逐漸逼近的陳俊,遠遠站著,還有些躊躇的老章咬了咬嘴唇,嘴里面不停的罵罵咧咧,瘋狂的吼著他媽的,他媽的,朝著陳俊的後背狠狠地踹去。</p>
只是這個膽怯懦弱的男生,並沒有像心里面預想的一樣,將陳俊狠狠地踹到在地。</p>
可能是因為力量實在是太過于薄弱的緣故,陳俊只是一個趔趄,就抽身狠狠的瞪了回來。</p>
“我……我……”,在這樣灼熱眼光的注視之下,老章有些慌亂,步伐有些凌亂,口中吞吞吐吐。</p>
老章溫吞的話語還沒說完,便被一拳徹底的打斷,陳俊憤怒的站著,怎麼也想不通,這個平時木木訥訥的同學,哪里來的這樣大的膽量。</p>
場間十分焦灼,許浮生的心里十分急躁。</p>
曾健抽不開身,胡某雖然憑借著心里面的一股子怒氣,卻也支撐不了太久,許浮生覺得,現在自己必須做點什麼了。</p>
酒瓶,許浮生拍了拍自己的上衣口袋,立馬知道自己接下來應該怎麼做了。</p>
“你他媽敢再動一下試試!”,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打破了場間紛亂的局面。</p>
陳俊舉起的手臂垂了下來,扭頭一看,卻見到許浮生正舉著半個摔碎的玻璃碎瓶,用滿是菱角的一端對準自己。</p>
場間顯得有些安靜,一群扭打在一起的少年,此刻都怔怔的盯著許浮生。畢竟都是和諧校園紅旗下成長的紅二代,誰也沒有見過用玻璃碎片的狠人。</p>
陳俊到底還是有幾分膽氣,他不相信這個平時不打眼的家伙,真的有那麼大的膽量。</p>
“有本事劃下來!”,陳俊走上前,敞開雙臂,不屑外加挑釁的對著許浮生說道。</p>
這麼賤的要求,許浮生實在是不好意思不滿足。</p>
上一輩子的許浮生,是玩弄這一種簡易利器的高手,下手的力度仍舊十分清楚,操控起來得心應手。</p>
許浮生舉起玻璃瓶碎片,準確的落下,就像是劃破一張白紙一般輕松。</p>
猩紅色在陳俊的臉上十分的刺眼,溢出地血痕迅速將半張臉染紅,加上秋日里陽光的映射,顯得有猙獰。</p>
陳俊摸著自己臉上粘稠的液體,眼神當中全是駭然。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個小子竟然真的敢動手。</p>
許浮生晃動著自己手中的玻璃片,臉上人畜無害的笑著。他自然知道自己下手的輕重,別看陳俊現在的樣子陰森駭人,其實只是劃破了表面的皮膚而已,對身體造成的損傷其實十分的輕微。</p>
就在雙方都處在一種微妙的氛圍之時,一道刺耳的聲響出現了︰“你們這幾個混小子,竟然敢打架!給我滾出來!”。</p>
一名梳著中分頭的精分男子,從陽光底下鑽了出來,笑意將難堪的五官緊緊地擠在了一起,十分猥瑣。</p>
來人許浮生有印象,俞治安,學校的教導主任,經常做出一些可恥的勾當,是所有學生共同的心腹大患。</p>
許浮生笑了笑,人畜無害,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繼續說道︰“主任,我們可不是在打架。我們少年人,只是在陽光下面揮灑汗水而已!”。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