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塵傳說

第一章 祭禮(上)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一只妖果 本章︰第一章 祭禮(上)

    神香,燭火,芭蕉卷里的冰凍魚米糕,長椰桌上的世外甜蜜果,男性頭上的神禮帽,女孩腳上的墜星鞋。

    夏塵一點也不喜歡這些。

    夏塵今年二十六歲,是當地唯一的神之義女,有貓妖血統。十六年前曾因不敬神被信徒們扭斷了右手的小拇指。

    她在土著女孩兒里略微拔高,一百七十一公分,胸脯和屁~股的凸翹使她看上去並非瘦弱無骨之輩。幼時的她皮膚如牛奶般白~皙,生著一張近似人類的貓臉——葡萄般圓潤的眼楮,短而精致的鼻梁,邊角處微微下落的嘴唇和一對單純靠人類基因支撐起的扁耳朵。但陽光與海風卻在她的成長歲月里重塑了她的面貌。那白~皙的皮膚沾染了火焰的溫度被炙烤成太陽的顏色,原本純真透亮的臉蛋卻逐步遷移成了與膚色相反的冷冽——雖然那依舊迷人,但卻被太陽的僕從們認定是寒地的面容,備受歧視。她身上唯一沒有被時間改變的便是她的眼眸與頭發——墨綠色的眼眸,銀灰色的頭發。那是恥辱與卑微的顏色,當然不會如天真的面貌一般容易改變,正如第六代祭司安格瑪所說的那樣:光輝善變,恥辱永存。

    此刻她穿著厚重的棗紅棉與金線穿~插織成的神袍,上方高昂的領口擋住嘴唇,下方寬大的袍尾遮住小~腿。神袍的領口、袖口和ni  k u的扣眼處都由心靈手巧的鼴鼠繡姑們繡上了螺旋狀的太陽圖騰以示身份與效忠,過往的朝拜者都會因此對她鞠躬致禮,但夏塵卻感覺自己像是個被打上太陽圖騰標簽的糖果卷快要被注目之人的眼光穿成一個可憐的篩子。供人欣賞膜拜的滋味可真難熬,她想,也許就連神袍的宗主太陽領主耶柯西也會在眾人行禮朝拜、向他的神壇中丟棄凡間的死肉與臭酒時備受折磨吧!

    但多數人是不會這樣想的。

    比如刻意與夏塵保持距離的另外五個身著神袍的太陽領主之子。他們的神袍比夏塵的更加繁重美麗,金線繪制的圖騰自胸口一直游曳到脊梁,仿佛太陽神靈攀附于身。為映襯這袍子,他們個個昂首挺胸、頭發抹得油亮反光、嘴角刻意收斂著微笑作莊重嚴肅之態以彰顯自己的氣質與地位。

    太陽領主之子的宗教地位僅低于祭司和鬼面人,政治上也享有高于尋常信徒的自由與頗為稀有的權益。神之子多由祭司的繼承者擔任。太陽祭司須身清根明,學識淵博,且終身不得娶妻生子,歷代祭司的繼承者們多是油脂灣富庶勞動力的兒女,而被繼承的關系則大多是富庶勞動力們斥重金為子孫買來的——或是搶來的,比如前三代祭司之子。那時太陽尚在苟且,毫無利益可言——因為太陽領主之子的名號可以世襲,特權和地位得以延續,算得上是當之無愧的鐵俸祿,但最重要的是,那代表著尊嚴。而眾所周知,寸陰人視尊嚴如生命。

    但這些蠢貨,把自己的尊嚴捏造成雞冠戴在頭頂示眾實在是太過嘩眾取寵了。夏塵暗自鄙夷,卻是不會把這話說出來的。早在十余年前她便見識過太陽的威力了,被折斷的右小拇指是她永遠的噩夢,那劇痛敲斷了她的骨頭、結束了她的童年。

    她可不想今天再被折斷哪根骨頭做新的噩夢了。

    “我是來跟它告別的”她默默告訴自己,並努力使自己的模樣更加溫順柔軟,但周遭嘲弄的目光和懷疑的聲音依舊牽系在她的身上,從來都不曾間斷過。

    她已不是第一次離開這兒了,卻習慣了每次離開時都同它道個別。那通常是在它鮮少的日照時間里,她漫步于孩童的嬉笑聲與教徒的禱告聲邊緣,心中想著游遍寸陰的各個街巷轉角最終卻只有勇氣回歸到她成長的小角落里去。那是寸陰最甜美圓潤的蘑菇火山,她喜愛撐著長長的竹草稈將自己蕩到頂端,借由太陽的光輝去望大海的盡頭。她所眺望的每一次都不曾越過她出海的距離,但她卻總覺得蕩漾在火山上空時已越遍了海天大陸和沙灘鷗隼。

    但除卻妄想,寸陰這地方可真的沒什麼好讓人懷念的。

    寸陰是這世界上最東方的一塊海上陸地,在一百多年前海平面還處在正常位置的時候它還擁有近十萬平方千米的廣闊土地,可到了夏塵出生的時候,這里只剩下不到五萬平方千米,而且還在不斷被大海吞噬。所以世界板塊組織每年都會以相同的理由駁回寸陰封‘洲’的請求,固執的將它劃分到‘島嶼’的那一欄。

    寸陰地處世界邊緣,距離它最近的大陸板塊還有兩千多公里遠。這里生活著全世界種族最雜的人和妖,還有這世界上生命力最強的牲畜和野草。感謝這片土地的貧瘠和孤立,使這里的人類和妖精實在無暇在種族歧視問題上掀起波瀾。他們每天都要在地震和海嘯之間擠出時間來生存,難得的休息時間還要孜孜不倦地在愈加松軟的沙灘上插上防護的木板,希望有一天它們真的能抵御海嘯,或是海里那群永無休止的嚙齒魚。

    似乎就連神明也不願看到富饒的世界版圖上存在這麼一塊貧瘠矮小的土地,才會在它的上空布滿了厚厚的雲層。所以人們只有在每天下午兩點到四點陽光充足到可以射穿頭頂雲層的時候才能見到五大洲習以為常的太陽。而寸陰正是因它彌足珍貴的光陰而得名。

    但世外的人們卻並不關心寸陰的陽光普照幾率,他們眼里只有那座浪漫小島每天被陽光射穿厚重雲層那一刻雲霧繚繞的美麗,所以他們更願意稱呼寸陰為‘望雲島’,雖然那里的居民從不珍惜外人眼中的浪漫。

    當熾~熱的太陽終于穿破雲層的時候,貧瘠又強壯的寸陰男人們會扛起一支足有五米長的竹草桿,而女人們則附和著男人的背影抱著巨大的木盆向著太陽狂奔,盆里放著**的衣服。男人們將竹草桿扎進濕~潤的土地里,由自己的身體支撐著,靈活輕巧的小型妖精們負責把高高的竹草桿嫁接在一起,在最接近太陽的地方將最長的一根竹草桿橫過來,把濕衣服放在上面晾干。

    幽暗昏沉的閑余時間,大家喜歡坐在寸陰中心火山柔軟溫暖的樹膠上,映襯著周遭烘熱的火山光暈,男人吸煙,女人小酌,共同討論著老人們遺留下來的關于光明大陸的歷史傳說。這個時候,小孩子去房里偷吃大人是無暇去管的,他們的心思全系在溫暖而明亮的西方大陸身上了。

    每一位毫無建樹的寸陰人都曾在幼年時聆听過一個童話——當世界的第一縷光穿過暈開的薄霧直射大地的時候,碧綠的溪流在戈壁間流淌,枯死的種子在石頭上發芽,萬物的靈魂在光芒的縮影里自由的踫撞,一口溫暖的呼吸足以讓整個春天開花——那是充斥著陽光與溫暖的大陸,陸上的土壤和沙礫比寸陰的天空還要遼闊,連生著d  c 的長翅怪和sh  r n魚都會對其折下腰桿。

    那就是天洲,最大的五大洲洲陸板塊,寸陰人的故土,征塵者的初衷。

    “我們是被政變者驅逐的”對于流落至此的原因,寸陰的老人們沒有提及太多。良善的老人家留給後代的都是光明大陸的美麗與磅礡,而不是陰謀與仇恨。那些美好的過往被後人們編成歌謠和童話流傳在島嶼人的童年里,被浪漫地咀嚼了二百余年,最終凝成了寸陰人的骨脈與理想。

    對大陸和海洋的向往造就了征塵者的掌蹼,令他們能夠懷揣希望勇敢起航。但大多數听著童謠長大的寸陰人是不願以身犯險的。他們雖向往榮耀與輝煌,卻把理想與現實區分得太過明確,最終只能在碌碌中度過一生。

    安于平淡不該成為過錯,但夏塵無法克制自己不去痛恨這個。

    不過現在談論這個實在為時過晚,因為這些都已是宗教盛興之前的事了。那時望雲碼頭還沒有如火如荼的擴張,寸陰年輕的太陽宗主還是個連教義都拼不完全的嬰兒,望神火山的香灰和教徒還寥寥無幾,每年的祭祀典禮也從未紅火輝煌過。

    最重要的是,那時她的伙伴們還都活著。每每想到那些稚~嫩勇敢的面孔和五彩繽紛的頭發都會讓她心痛不已,但更讓她難過的是當她被海洋剝奪了一切回到家鄉時卻愕然發覺征服大海的歲月已然過去,宗教的聖光慷慨的浸~潤了矮小的島嶼。

    是五大洲聯合組織t  g ng了資金與宣傳,扶起了寸陰年輕的太陽領主,使之如真正的太陽一樣為人頂禮膜拜。自此,宗教不再屬于寸陰了,五大洲正式接管了太陽神的血脈,流著世外血液的耶柯西用華麗的神袍和豐厚的俸祿將勇敢的拓荒者們自風暴與大陸的邊緣處喚回,又教授歌頌故事傳說的流浪歌手吟唱聖歌。他們用世外人所謂的‘未來’偷走了寸陰的傳說和理想,用畫紙上的王冠和勛章將征塵者變成了庸人,用廉價的肉松面包將島嶼自由的骨脈變成了官僚的奴隸。

    而愚笨的寸陰人卻真切的以為交付雙膝與虔誠能夠換來憐憫與恩賜,全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齊聚在年輕的太陽神腳下。這讓夏塵對這片土地失望透頂。它還遠沒有嘗夠迂腐與懦弱的滋味。

    搬動椰木長桌的力士呵斥著叫她讓路,她便停止回憶,起身讓開了。一抹輕蔑的微笑順勢滑過了她的耳畔。她拍了拍耳朵,唯恐什麼髒東西進去似的。

    準備祭祀的信徒們在凌晨便已忙碌起來,直至正午才忙出一點起色。坐席、瓜果、肥魚、香爐、神服、祭品、香茶穿~插其中,教徒的誦讀聲與祈禱男人尖長的禮帽堵住了夏塵的耳朵和眼楮,野生姑娘的調笑音與孩童的嬉戲聲遠遠游離在外,倒叫她有些想念了。

    往年的祭祀典禮是遠沒有今日這樣繁重奢華的。

    太陽祭典的日期是每年的十一月十三,那是寸陰的春臨日和教義中年輕領主的誕辰日。每到這一天,寸陰的權力團體及神教人士都會暫時摒棄嫌隙與偏見聚集在中心火山上大行祭祀用以慶祝。雖然歷年的香火與跪拜從未使神明青睞小島,而春天與冬天最大的區別就是海里的嚙齒魚數量的變化,但寸陰人依舊願意對嶄新的一年滿懷憧憬,將各自珍藏的食物投入到火山炙熱的岩漿里,虔誠地祈禱著來年的變化。

    除了夏塵。

    她總是不肯為神付出。

    那年她才剛滿十歲,還是個執拗任性的小女孩,也是個經常斷糧的小乞丐,一片堅硬的椰面餅對她來說都無比珍貴,但大多時候她並非是在吝嗇這個。

    如果太陽領主能夠回復信徒的祈禱,哪怕只是降下一絲神跡來滿足女孩的好奇心,她都願意為神餓肚子。但高傲的耶柯西比小乞丐還要吝嗇。稚~嫩的女孩曾一度認為萬人膜拜的太陽神還不及百木森的樹婆波琳神奇有力,雖然也從未有人見過波琳本人,但誰都知道她是真實存在的。她能讓樹葉說話,也能在樹中聆听人們的聲音。孤兒陵的孩子們都稱她是‘無所不知的波琳’,稱每一棵曾屬于過她的樹為‘波琳的祈願樹’。而偉大的耶柯西卻連哄孩子都做不到。

    “越是活得辛苦的人,越需要有一些東西來支撐生活,我們都無法想象當這片土地失去了最後一絲希冀的時候,這里的人們將怎樣度過這一天天的火山海嘯。所以啊,有時候希望是不是真的存在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還有沒有人願意繼續相信它存在”當時還只是一級教徒的第六代大祭司安格瑪這樣對孤兒陵的年幼~女~童解釋道。

    “可他們寧願將希望寄托在本不存在的神明身上也不願親自實現自己的憧憬,活得辛苦也怪不得別人”

    孩童的話語順著風傳進了宗教狂熱者們的耳朵里,她險些被聖徒們丟進火山口里。

    就是那次年幼的狂妄折斷了她右手小拇指的骨頭。

    而數年之後的今天,被折斷的是寸陰人的脊梁骨。

    三天前,五大洲聯合組織駐寸陰最高行政理事長麥麥里夫?安杰利與寸陰神教最高者祭司安格瑪、寸陰自治會議議長雄鷹黑利利比簽署了《浮沉計劃》的決定提案。提案由五大洲聯合組織編撰,主要針對寸陰海嘯永無止盡的問題。五大洲聯合組織建議實行分流轉能計劃,出動三百艘水動力艇環繞島嶼興奮水域將水能轉換為電能,並以噸為單位回贈給寸陰報酬。

    提案簽署後,幾乎整個寸陰都沉浸在賣水換錢的喜悅當中。

    只有稀少的智者、瘋子和領袖對五大洲聯合組織的奸詐無能的憤怒著。

    “他們用死水的價格買走了我們活生生的海洋”夏塵在曾經眺望遠方的地方哀嘆著未來。“這下連嚙齒魚都不再屬于我們了”

    “提案是我簽署的,寸陰將憎恨我一千年”大祭司安格瑪說。

    “但真正的罪人卻在微笑著下跪。他們不會憎恨你的,他們連自己丟了什麼都不知道”

    他們如同一群傀儡,關節僵硬,目光呆滯,個個都是只會眨眼的啞巴。法律與田地被橫亙掠奪的恥辱不足以令他們銘記,被偷走的洲陸與理想對他們而言無關緊要,所以世外人才會愈來愈放肆無禮,才會只付出幾張空蕩的薄紙便收走了寸陰人的海洋。

加入書簽 上一章 目 錄 下一章 加入書架 推薦本書

如果您喜歡,請把《征塵傳說》,方便以後閱讀征塵傳說第一章 祭禮(上)後的更新連載!
如果你對征塵傳說第一章 祭禮(上)並對征塵傳說章節有什麼建議或者評論,請後台發信息給管理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