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刀客坐在雅間里,對面還是那個張爺,身後跟著的打手換了一批。
然而之前張爺老神在在的輕松一掃而空,換上了一副急躁不安的表情,坐在小桌旁不自覺地抖腿,面前的零嘴一口未動。
“來的怎麼這麼遲?”中年人第一句話便當頭責難,反觀刀客,伸手捏起盤子中的零嘴,往嘴里扔了一個蜜糖無所謂道︰“要躲過所有眼線可不是容易事,特別是城里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
“所以,咱們徹底是朋友了吧?”
中年人謹慎地問道︰“確實兩個都死了?”刀客好像有些不滿,嘴里含著東西說︰“朋友,這就不地道了。”
停頓一下,他有些心疼地撫摸著唐刀,“一個喉頭,一個羶中,臨時給我加活都沒抱怨,現在反倒埋汰我的不是了?”
中年人身後的一個打手這時突然打開門離去,中年人也不加阻攔,只是如釋重負道︰“呼干掉就好。”刀客趁機說道︰“為了這趟活,我大半個兵器家當陪在武館,就這麼算了?”
中年人又有些不耐煩地說︰“兵器?那算個屁你這段時間先給我避避風頭,等事情過去後就掛牌開張,接單時自會多你些分成。”
刀客忽然干笑一聲,說道︰“朋友,未免太小氣吧?”中年人怒色道︰“兀你這殺才,還待怎地?”
刀客摸著自己的刀,一字一句道︰“能攀上鳳凰,誰還想吃麻雀肉?”目光卻沒看向中年人,而是直勾勾地盯著身後的兩個護衛,“二位,不給我引薦引薦?”
中年人的冷汗唰一下子就下來了,低頭看著地面對身後二人道︰“二位,真沒有跟他透露一點東西”
其中一個冷酷道︰“你自然沒有。”
中年人稍稍放下心來,扶著胸口捋順氣。
“如果有,也就沒有你了。”
中年人听見,渾身一顫,咽了口吐沫。
刀客則是冷眼旁觀,不發一語。這時另一個護衛對他道︰“膽子不小啊,干活干得那麼明目張膽,還敢提要求。”
刀客獰笑說︰“不然呢?來北方就是吃這口飯的,有鍋干嘛用碗。”
中年人喘口氣道︰“所以你想往上爬?”刀客悠然坐直,昂首︰“現在滿城搜捕,朋友這麼大產業,誰不疑心?藏不住的。”
身後護衛哼了一聲,“未必。”
刀客沒有回話,只是看著翹著二郎腿,手扶膝蓋看著中年人。
中年人思索良久,然後回身看著兩個護衛,“把人帶過去,你們覺著?”
兩個護衛對視一眼,他們雖然地位高些,但是論出主意,還是得看中年人這個二櫃。
最終,四個人自青樓的h u m n溜出,悄無聲息地走在了青州的街道上。身上穿著一樣的斗篷,刀客被簇擁在中間,余下三人一刻不停地觀察四周,以防有人跟蹤。
路上,刀客有些驚訝地看著兩個護衛,本以為只是兩條看家護院的狗,然而卻是行家,蹤跡抹除得一干二淨,走的路也都是他們這時候該走的。
這樣的本事,甘願當走狗
水比想的還深。
刀客警惕而興奮的想道。
習慣性地去抓斗笠,手里空無一物,方才訕訕放下。
武館內,白益走進關著優伶的偏屋,點燃了面前的一個蠟燭,崔元亨和長短坐在他的對面,籍著輕微的火光,三個人的臉龐忽晴忽暗。
白益很疲累地彎腰坐下,說道︰“應付興師問罪的同道,當真是無窮無盡。”崔元亨拱手道︰“館主辛苦,在下慚愧。”白益有些尷尬地一笑︰“哈,剛與人夸口,現在就被人打臉了。不過”
他低下頭,看著一旁床上的優伶,伸出手探听心跳。
噗通,噗通。
雖然微弱,但是平穩。
生死有命。
“呼,館主忍辱負重,實在是”白益有些得意地一笑,“嘿,看來白某還沒老到跟不上你們年輕人的應變的地步放心,只有咱們三個知道。”
崔元亨和長短相視一笑,娓娓道來。
街道上,乘著夜色的四個人忽然加快速度走進巷子內,再從另一邊出來時,卻只剩兩人,遠遠望去都是一樣的斗篷,根本分不清哪個是哪個。
遠處,幾個人暗罵一聲,留下一半墜著,余下的趕緊折回入口,果不其然入口方向也是兩個人影正在狂奔逃離,幾人趕緊展開輕功,生怕追丟了。
“走吧。”半晌後,小巷里轉出兩個慢條斯理的人,張爺帶著刀客,不緊不慢地向城西走去。
“這種地方也有接頭的,見識到了。”刀客悠然自得道,中年人似乎有些緊張,盡管已經甩掉跟蹤,他還是不時四下張望,生怕被人窺見。
這時,忽然頭頂傳來瓦片松動的聲音,原本看似放松的刀客瞬間緊繃,急速的轉身下斗篷獵獵作響,殺氣彌漫在小巷內,左手環首,右手唐橫,仿佛一頭擇人而噬的餓狼。
喵~
一只黑貓收到驚嚇,從牆頭一躍而下,沖著刀客炸毛。
後者收起殺意,露出藏頭露尾的微笑。
野貓眼里,同樣恐怖,但是,更危險。
轉身,那貓逃了。
刀客呼氣,收起兩把刀,刀身的鋼鐵擦著刀鞘的木材,發出刺耳的聲音。
張爺暗自看著他的表現,稍稍放心了一些。
猶如驚弓之鳥,不妨信之。
“這麼說無間道?”白益听完二人的解釋說道,“可是刀客這人”
“當然不值得信,”長短說道,“然而有利可圖,他不會拒絕。”
崔元亨點頭道︰“短短時間內,我們只與其商量個大概,但已經足夠。事實上,如果給不了刀客更大的好處,他隨時會拋下咱們,轉向自己的老主顧。”
白益皺眉,“這分明實在賭啊不過確實,別無他法。”長短點點頭,“館主既然從未听聞過此人,偏生他的身手又如此高超,那只可能是外來的。由此推論,咱們明知一定是對方集團授意他滅口,也很難從他一個新人嘴里問出什麼,更大可能,是他一概不知。倒不如跟他達成合作,讓他去打听消息,這也是咱們眼下最快的途徑了。”
白益有些疲累道︰“二位不用跟白某陳說利害了,挑明吧,他要什麼好處?”
另一邊,夜色下二人終于停下腳步,左手邊,是一家坐北朝南的大宅院,端的是氣派。夜色昏黑,無月光火把照明,刀客只能模糊地看清大門的輪廓。
張爺小心地抬起門把,重重敲了兩下,停頓片刻,再次敲了一下,然後靜靜等待,直到里面傳來一聲梆子,中年人方才抬起手,最後敲了三下。
當里面的人開門時,刀客眯了眯眼楮。
原因無他,這家伙,和自己一樣,都是危險人物。
走路姿勢,聲音,呼吸,身材,等等所有要素結合在一起,形成的那種感覺,是客觀存在的。那是一種近乎于野獸直覺的東西。
湊到近前,刀客看見那人臉上的刀疤,更加確信自己的判斷。
腦海中,已經開始思索著要如何干掉他了,相信對方也是一樣。
那人對中年人點點頭,二人抬腿邁過門檻。
當後腳踩在石磚上的一刻,刀客清楚地知道,自己,進去了。
“咱們的條件,是他能查出背後的勢力,相對地我們暗中助他上位,以便他探听。事成,原本歸屬于他口中掛靠人的生意歸刀客,而且還需館主扶持。”崔元亨略微有些局促地說道,“然而,一旦他認為咱們的價碼不值得”
那人轉身注視兩個人進去,回身關上了院門。
隨著大門漸漸合攏,上面的匾額被零星的月光照亮。
“府署”。
又稱,知府衙門。
青天大老爺。
哈哈。
富貴在天。
一會後,一個晃晃悠悠的漢子無視宵禁,一邊流著口水,一邊癱軟地依靠在院牆下,胳臂上,血管因為藥物的興奮作用,突出成青紫色。
在夜空下,漢子大聲的吵嚷,雜亂里帶著最後的瘋狂,語無倫次。
然後,漸漸悄無聲息
歸于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