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可徹底激怒了高丞相。據坊間傳聞,得聞這道聖旨之後,丞相府內次日便拖出了整整小半車被砸碎的各類**罐瓷器。</p>
隨後,高丞相于朝堂之上,親奏天子,力陳蔡俊施政善果,並一再懇請天子收回成命。</p>
怎奈此時元修已存了收復皇權,拉攏鮮卑貴族對抗高黨的心思,竟硬是咬著牙當庭駁了高丞相的面子。</p>
次日,元修更是欽命時任尚書左僕射、開府儀同三司的驃騎大將軍賈顯度為新任濟州剌史,責令其立即挑選親信,火速趕赴濟州赴任。想借著這位大將軍的威風,鎮一鎮蔡俊的氣焰。</p>
聞听此訊,濟州豪門貴戚紛紛奔走相告、擊節而慶,一時竟收斂了許多,只想熬到這位新任剌史到衙後,再去找回舊賬。</p>
卻未料,高丞相又豈是好相予之人?就在賈顯度還未出京之時,丞相府一道密令便已發至正在陽平郡駐扎的婁夫人親弟、東道大都督、濮陽郡公婁昭手中,著他率本部萬余騎鮮卑武衛軍,星夜趕往濟州北駐扎,並听候蔡俊調遣。</p>
待賈顯度領著數百名親兵和一應文吏耀武揚威的行至濟北時,在官道上迎接他的,卻是早已攔路扎下數里營盤的上萬虎狼之師和路中間胯馬橫刀、冷目森寒的天下名將婁昭。</p>
這賈顯度倒也是個識眼色的,一見情況不對,調馬便走,退至距濟北數十里之外的兗州東鄉住下,上表皇帝,哭訴遭遇。</p>
元修見奏大怒,召高丞相質問婁昭此舉何意,卻被高丞相淡淡的一句“練兵!”,給噎了回去。</p>
于是兀自發了一通脾氣之後的元修,只好再次下旨,竟著賈顯度原地待命,時刻準備著︰只待婁昭大軍一撤,便立即前往濟州走馬上任。</p>
于是,這個大小官員差役一應俱全的新任濟州府衙,便極為尷尬的在這鳥不拉屎的東鄉開張了。</p>
這可愁壞了兗州的大小官員們。一州之內,竟有兩處剌史衙門,雖說其中一個是作客的,可每日的酒肉g ng y ng、隨情招待卻是一點也不敢馬虎。</p>
更何況,這賈顯度雖然不敢給婁昭臉色看,可好歹也是個大將軍,拿捏一下兗州的這幫文官還是輕而易舉的。也許是過于無聊,這位賈剌史在東鄉還動不動便擺出剌史儀仗,巡視周邊,沿途官吏稍有不滿,便要遭他斥責打罵,就連每月前來撫送給養的兗州官吏,也沒少挨他的巴掌。數月下來,去“東鄉撫情”竟成了兗州gu n ch ng上整人的一種手段了。</p>
于是,兗州大小官員,只要是有上表資格的,便整日接連不斷的表奏洛陽,泣血懇請天子下恩旨,將賈顯度這尊大神請出兗州。</p>
初時,元修還偶爾下旨對賈顯度斥責兩句,後來便干脆告訴中書省︰旦凡兗州奏表,若非造反謀逆這等大事,就不必再拿給他看了。</p>
而比兗州官員更加郁悶的,則是那些眼巴巴盼了數月的濟州豪族們。</p>
在苦等無果之後,這些膽大包天的鮮卑貴戚竟暗謀毒計,假借濟河水匪之名,在秋收之際,縱火焚燒了萬畝良田,終至濟州十萬饑民北上。</p>
其實,事發前,蔡俊是知道消息的,但他思忖良久,還是選擇了放任。默默收拾好行裝,只身離開濟州,住進了晉陽丞相府。</p>
這看似是他向皇帝服軟,實則是故意賣出一個空門留給濟州的豪強,為的就是讓他們敢于把事態搞大。等事情大到連元修也找不到借口的時候,他和高丞相便可明正言順的一舉盡滅了這些濟州豪門,以除掣肘。</p>
後來的事情,果如他所設計的一般。最不服管教的十二家豪強被大都督婁昭奉丞相令盡數抄家滅門。當親眼看到上千顆血淋淋的錦衣人頭落地之後,濟州終于沒人再敢與他對抗了。</p>
同樣被這場雷霆血腥震懾到的,還有那位遠在東鄉、還未上任的濟州新任剌史賈大將軍。听聞前不久,他竟向天子奏表,對蔡俊大加稱贊,並為其鳴冤,稱其令通政達、懲惡護民、司糧有方;並泣奏自己多年為國操勞、積勞成疾,已不堪驅牧,懇求陛下準其榮養雲雲。總之便是一話︰這東鄉,老子是呆不下去了……</p>
而這一切的始作甬者——那位原濟州剌史蔡大人,此時卻正悠哉游哉的端坐在丞相府的密室之中,一邊吹著面前杯中的茶沫兒,一邊饒有深意的看著剛剛罷戰的劉貴和尉景二人,緩緩解勸道︰“都是老弟兄了,刀里火里一起走過來的,急什麼眼吶!”</p>
蔡俊瞥了一眼尤在激動的喘著粗氣的劉貴,和聲道︰“貴珍!咱們這群老哥幾個里,就數你斷的案子多!要不,你說兩句?”</p>
旋即,便見到對座的尉景正正一臉不忿看過來,不禁一皺眉,板起臉喝道︰“哎!士真!談正事兒要緊,你要有火,回去再撒!”</p>
見室內氣氛終于歸于平靜,眾人又都在望向自己,劉貴這才平息了一下情緒,略一沉吟,清了清嗓子沉聲道︰“依我之見,若說萬景遇襲,是有人走漏了消息嘛……”說到這里,他眯起眼楮,緩緩掃視了室中眾人一眼,見幾人雖神態各異,卻都是豎耳聹听,才慢慢飲了一口茶,淡淡一笑道︰“我看倒也不全是!”</p>
“這——”孫騰一臉驚詫的表情,目光炯炯的看向劉貴追問道︰“貴珍此話何意?莫非你認為這其中還另有隱情?”</p>
听了他這話,室中眾人無不同樣一臉好奇的看向劉貴,等著听他的下文。只有一旁的侯景臉上浮現出一絲似笑非笑的神情。</p>
接著便听劉貴分析道︰“首先,萬景遇襲時被前後夾擊,對方顯然是早有埋伏,方才諸公也是由此推定,相府之內有人與這些剌客暗通款曲,這一點,當然毋庸置疑!”</p>
見眾人沉默頷首,劉貴面上神色一肅,沉吟道︰“不過,在下竊以為,事情的重點卻並不在此啊,而在于這些剌客埋伏在雙龍山的真實目的,究竟是什麼?”</p>
他這話,引得眾人不禁面面相窺,尉景一撇嘴,不屑的嘟囔道︰“呲!剌客不為行剌,難道還是去上山采藥麼?”</p>
眾人聞言皆是忍俊不禁,好在劉貴也不與他計較,輕輕扣上茶蓋,端在手中,只是不言。</p>
“真實目的?”孫騰目光閃爍的低聲重復了一遍,才有些遲疑的看向劉貴道︰“難道貴珍兄的意思是,這些剌客不是沖著萬景去的?”</p>
劉貴看了他一眼,淡然一笑,對著眾人道︰“諸位大人有沒有想過另外一種可能?這些剌客其實是早就埋伏在雙龍山的,只是偶遇萬景兄的人馬經過,臨時得了消息,這才順手為之?”</p>
他此話一出,室中頓時便響起一片嘩然。</p>
蔡俊微眯著眼,目光來回轉動,思忖了片刻,才若有所思的低語道︰“細想起來,貴珍所言,倒還真有些道理……”</p>
見尉景等人看過來,他才恍然“哦”了一聲,對眾人道︰“諸公也都是通曉兵事的,方才怕都是一時亂了方寸,才少了些判斷。你們想想,從擇選精銳,到安排布置,再到入駐埋伏,這數百剌客的調配豈是朝夕之間可以完成的?”</p>
頓了頓,他又道︰“可據萬景所言,便連他也是臨時才接到丞相召見,當夜即率部啟程,一路人不離鞍、星夜兼程。這期間,即便有人暗通消息,又怎能如此迅速的趕在他抵達之前完成這般布置?除非……”</p>
“除非這些剌客是早就等在那里的!”孫騰驚呼道︰“如此說來,這些剌客便果然是另有所圖!”</p>
眾人此時皆是看向劉貴。劉貴皺著眉頭,沉默不語的點了點頭。</p>
房中一時再度陷入到了靜默之中。</p>
眾人此時已基本達成共識,劉貴分析出的結論,應是當前最為合理的解釋,可卻讓事情又陷入了另一個迷團︰這些剌客頂風冒雪的埋伏在雙龍山,若是不為剌殺,那他們究竟想干什麼呢?</p>
劉貴凝目起身,負著手,低頭在室內緩緩來回踱著步子。約摸過了盞茶功夫,他雙眼猛的睜大,精芒一閃,看向眾人脫口而出︰“掩護!”</p>
見孫騰等r n mi n有不解,他凝目上前兩步,急道︰“咱們一直覺得這些人是剌客,皆是因為他們在雙龍山下攻擊了萬景兄而起。但諸公不妨試想一下,一支以阻斷官道為目的的人馬,又是什麼?”</p>
說罷,劉貴雙目凝重,神色肅然的看著眾人,緩緩搖著頭,一字一句的森然自答道︰“不!他們根本就不是剌客!而是一支斷後的奇兵!”</p>
“嘶——!”廳中坐著的,可都是大魏身經百戰的宿將,這“伏兵”二字對眾人的剌激,可遠大于“剌客”,室內頓時響起一片吸氣之聲,眾人皆感到脊背陣陣發涼。</p>
“那依貴珍看,這些伏兵,究竟是何人所派?是洛陽那位?”蔡俊有些急切的問道。</p>
劉貴卻是皺著眉,搖頭沉聲道︰“沒有實證,某也不敢妄加揣測啊”,卻是又接著道︰“不過,若將他們視為伏兵,那這一切就好解釋了,既是伏兵,又無戰事,那他們埋伏在雙龍山,目的便只有一個——就是阻斷官道消息交通或是阻延救援!若果真是如此,那麼對方真正的殺招,便定然不在雙龍山,應該是在萬景兄前行的方向,在雙龍山官道的東面!”</p>
一語畢,滿室皆驚!</p>
密室的門突然被人從外面一把推開,一陣擊掌聲在門外響起。</p>
眾人皆是扭頭看去,卻見一身便服的高丞相,正面含微笑,拍著巴掌沉步走了進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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