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b sh u
這天夜里下起了雪。
聶芸娘披著衣服出來,去聶明湛房間瞧了眼。
小家伙兒睡得正熟,臉蛋紅通通的,許是因為火炕燒得旺,一腳還踢開了身上的棉被。
芸娘替他掖好被角,摸了摸褥子,覺得溫度正好,這才放下心。
聶明湛的床頭掛著一個木頭雕刻而成的小鳥,有風從窗的縫隙吹進來,微微搖晃。
她的目光在那上頭停留了片刻,這小玩意兒是沈恆安送給明湛的。
說是他自己雕的。
這木雕拿過來的時候,沈恆安還同她說起他在軍中的事兒,據說他駐扎的地方在極西的荒漠,與西戎接壤,那樣的苦寒之地中沒有能說話解悶的,隨手抓來的木頭,雕成個小人兒,便成了他傾訴的對象。
芸娘當時信了,可現在想想,大抵是騙她的。
像沈恆安那樣的家世,莫說家中會不會讓他參軍打仗,即便是允了,也應當是坐在帳中,指揮兵馬的將軍,更何況……與他年歲相仿的世家公子,莫說娶了正妻,便是通房妾室也養了不少。
聶芸娘隱約听宮人們碎嘴提過,去歲戶部尚書因為t n w 軍餉被抄家斬首,府中女眷全都被充了軍妓,送去勞軍。
她眯了眯眼楮,吹滅了房間的燭火,緊了緊身上的衣裳,將門關進,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還沒進屋,聶芸娘便察覺出幾分不對來,月色下的青石台階上隱約有幾灘小水跡,一直蔓延進了屋內,顯然是有人將外頭的雪帶了進去,房中暖意融融,被烤化了,假使她再遲回來片刻,恐怕這水跡早就消失不見了。
若是自己獨身一人在家,芸娘這會兒早就逃出去叫人了,可顧忌到隔壁還在睡夢中的明湛,她根本不敢走,甚至不敢高聲叫人,生怕這闖進屋中的匪徒會狗急跳牆。
她將頭上的簪子拔了下來,悄悄藏在袖口中,放緩腳步走了進去。
炕上的被褥還是她方才起身時掀開的模樣,床頭的籮筐中放著針線,冬日天黑得早,入夜後芸娘閑著無事,將之前在鎮上買的布匹裁了,一針一線地給聶明湛繡衣裳。
她猛地想起籮筐中還有一把剪刀,臉色頓時一白,怔忡間,身後突然竄出一個人影來。
聶芸娘下意識地回過身子,那人已經近在咫尺,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屋里黑燈瞎火,根本看不清來人是誰,從身形和力氣來看,應當是個青壯男人。
泥土腥味與汗餿味夾雜著,聶芸娘胃里一陣惡心,她握緊了簪子,沖著男人的胸口狠狠地戳了下去。
可惜那人穿了身厚實的襖,簪子戳破了布料,被卡在了棉絮中。
不能慌!
芸娘告誡著自己,她要是慌了,事情只會更加糟糕。
越是在這樣的緊要關頭,聶芸娘的心里越發鎮定 ,興許這便是她在宮中多年的生存之道。
她拼盡了全身的力氣拽著對方後退兩步,終于靠近了炕沿,抓起籮筐中的剪刀再次朝男人刺去。
這次對方可沒那麼好運,鋒利的刀尖瞬時間扎破了他的手背,血流不止。
男人慘叫連連,聶芸娘拿著剪刀胡亂扎他,一下深一下淺的,也不知道到底扎到了沒有。
俗話說,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聶芸娘這孤注一擲的做法把牛二柱嚇了個半死,他只不過是想把這小美人搞到手,可沒打算賠上自己的命,幾乎是逃一般地跑出了聶家。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聶芸娘臉色仍舊有些慘白,頭發亂糟糟地,甚至有幾縷被冷汗打濕,貼在了額頭上。
她大口大口地喘氣,手中將剪刀握得緊緊的,半晌後,起身點亮了屋里頭的燈。
屋里什麼東西都沒少,來人必然不是圖財,聶芸娘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
家中只有她和聶明湛兩個人,如若有人想要行歹事,幾乎是防不勝防。若是圖財,大不了破財免災,可若是那登徒浪子,無論對方得沒得逞,傳出去便會惹來一身騷。
但芸娘向來不是忍氣吞聲之人,她提著燈籠去院中查看一番,發現那腳印是從自家與聶老二家挨著的牆那邊過來的,剛才那人是誰,幾乎不做他想。
果不然,第二日她便听謝文氏說,聶杏兒大半夜地跑到于老三家叫門,說是牛二柱病了,要送他去鎮上的醫館。
謝文氏道︰“那牛二柱平日在村里作威作福,這回倒好,年前大病一場,肯定是老天爺看不過眼!”
芸娘抿了抿嘴角,看似隨意地說道︰“大病一場?看來很是嚴重。”
“倒也不是,夜里去的,今兒早上已經回來了,幾個鄰家拿了點兒東西過去,公爹讓我去,我才不去。”謝文氏道︰“你是不知道,這牛二柱平日里偷點小東小西也就罷了,前些日子竟把我們家下蛋的母雞給抓去吃了,我都看見雞毛了,他還死不承認,說起這個就來氣!”
這樣雞飛狗跳、柴米油鹽的瑣碎生活,是聶芸娘所不熟悉的,她沒有插話,靜靜地听謝文氏發牢騷。
謝文氏長于市井,又嫁到這莊戶人家來,話語免不了粗俗,她罵了一通牛二柱干下的好事,終是痛快了,可一抬眼便撞上芸娘那雙安靜平和的眼眸,想起自己剛才那些粗話,頓時臉熱起來,“我就是一時最快,話說得糙,你別往心里去。”
“怎會?”芸娘笑,“我就喜歡嫂子這樣的爽快人。”
此後,她又同村里其他人閑聊了幾句,從他們的言語之中隱約拼湊出了牛二柱的情況︰傷得不重,能走能跑能跳,能吃能喝能睡。
聶芸娘心道,看來自己下手還是輕了,這個年恐怕不得安生。
她腦海中忽然晃過沈恆安的臉,如果他還在村里的話,恐怕這牛二柱根本就不敢夜闖她家。
這樣的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便被她拋諸腦後。
雖然接下來的幾天都風平浪靜,但聶芸娘仍然不敢掉以輕心。
她在鎮上的鐵匠鋪子里買了把寒光閃閃的b sh u,晚上睡覺的時候就放在枕頭下面,還在門背後和窗戶上都掛了鈴鐺,這樣若是有人進來,她便能立刻知道了。
轉眼便到了除夕,家家戶戶貼春聯。
聶芸娘念過幾年學堂,後來進了宮,又跟著薛皇後學了不少東西,別的不提,那一筆字連教她的先生都夸好。
按著青陽習俗,家中至親去世,新年若要貼對聯,不得用紅紙
是以芸娘裁了白紙,買來筆墨,自己提筆寫了副春聯貼在了自家大門上。
村人們瞧著新奇,都跑過來看,謝文氏也認得幾個字,干脆直接請她去了自家,幫自己也寫一副。
其他人見了,也紛紛要求著。
要知道,鎮上那些擺攤賣字的,寫一副春聯,也要三五文錢,要是聶芸娘能寫的話,這錢豈不是省下了。
芸娘全然不知自己搶了他人的飯碗,將村人們的要求一一應下。
最後,除卻聶老二一家,村里幾乎家家戶戶都貼上了芸娘寫的春聯。
“阿姐,看我寫的字!”聶明湛拿著自己鬼畫符的紙張跑來向聶芸娘獻寶。
芸娘摸摸了他的頭,她身在京城數年,自然知道勛貴人家的子弟,大多三歲開蒙,五歲就能誦詩文,七歲便可寫文章,哪里會像這柿林村的人一樣,許多年過半百之人,連賬都算不分明。
一念及此,芸娘便琢磨著等過了年,該給明湛找個先生,教他念書。
年三十,放爆竹。
一聲兩聲百鬼驚,三聲四聲鬼巢傾。
十聲連百神道寧,八方上下皆h p ng。
到了子時,村里陸陸續續響起了放炮竹的聲音,芸娘听見動靜,喊了聶明湛將那日在鎮上買來的炮竹拿了出來。
姐弟二人出門,將炮竹掛在門口的橫桿上,還沒來得及點火,就听到隔壁的門吱呀一聲響,出來是聶杏兒同牛二柱。
自那日牛二柱想要偷摸到芸娘房中卻反被傷之後,聶杏兒愈發恨她,可這件事還沒法嚷嚷,這會子見了人,冷嘲熱諷道︰“這放炮都是男人的活兒,你不知道嗎?”
“哦,忘了,你這個人不僅克父克母,還是個天煞孤星,說不定哪天就把明湛給克死了。”
牛二柱沖芸娘訕訕地笑,扯著聶杏兒讓她少說兩句,卻更惹來了一頓火,“我說你怎麼不肯嫁人,難不成是瞧上了我相公,果然是個小娼婦……”
她話音未落,便听得“啪”地一聲,聶芸娘直接扇了她一耳光。
“聶芸娘!好啊你,竟然打我!”聶杏兒被這一耳光打得有些懵,回過神來頓時破口大罵。
然而這一次聶芸娘直接無視了她,將門口的鞭炮點燃。
里啪啦的震天響聲蓋過了聶杏兒的叫罵聲,聶芸娘轉身,將門直接關上了。
夜色正濃,北風卷地。
聶明湛扛不住困意,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聶芸娘剛將他抱回房間,便听到外面的敲門聲。
想到方才在門外與聶杏兒的那一番爭執,她不由皺眉,想著不予理會,誰知那人竟鍥而不舍地一直敲個不停。
知道恐怕避無可避,她干脆回了房間,從枕頭下面拿出b sh u,揣在懷里,踩著院子里咯吱咯吱響的雪開門去了。
可門一打開,她瞬時臉色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