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休文在別莊換上快馬, 連夜去往鳳凰山。四更時分,就到了山脈腳下。
四位隨行家僕本以為小主人吃不得什麼苦, 沒想到沈休文騎著馬沉默急行, 那氣勢頗有幾分大將軍的豪邁無畏。
上山的道需要步行。沈休文留了兩位家僕看管馬匹,帶著另兩個踏上了通往大福寺的一千八百石階山道。經過這曲折起伏的山道後, 便能見到大福寺的山門。
寺廟山門一般為中間一大門, 兩側開小門,又稱“三門”,象征“三解脫門”,即中間“空門”、東側“無相門”、西側“無作門”。
大福寺的巍峨山門可供十二三人並行, 此時天才蒙蒙亮,已有不少人跪伏在此,準備通過山門後,一路磕叩一百零八級石階, 跪拜到大殿前。
沈休文雖然並沒有如此想法,但看著這些虔誠向前的人,卻也不免有些感慨。
不知他們所求為何,有這般毅力,若是能用到自己生活中, 應該也能有所得到吧。
沈休文繞過放生池, 邁步到了大殿門前,有知客僧出來招呼他。他一開始並未表明身份, 只道要求見住持, 表示有信交托。
知客僧客氣道︰“施主, 弘法大師正在閉關中,恕不能待客。”
沈休文知道有些出家人是會時不時閉關靜修,倒也理解。他自己見不見住持,其實無所謂。不過手頭的信卻是皇帝親自指明要給住持的,卻不能敷衍了事。
沈休文便對知客僧表明了自己身份,低聲將信的主人說給他听。
知客僧臉上微微一愕,忙道︰“沈施主請隨我來。”
大福寺佔地寬廣,大殿巍峨。沈休文便跟著他一路沿著斜廊和飛廊,經過天王殿、大雄寶殿、法堂、照堂、經樓、戒壇和高台等,轉到了東面的方丈院。
“沈施主請稍等,我去通稟一聲。”
沈休文點頭靜立,隨意打量了下四周。
“沈施主,住持請您入內稍候,”不一會,知客僧便出來道,“另外兩位施主請止步。”
沈休文便邁過院門,進了方丈院。知客僧在他身後將門又輕輕合攏。
方丈院並不大,院中栽有一棵挺拔蔥郁的柏樹,目測樹齡已有數百年。正房上懸掛“方丈”描金匾額,在淡淡的晨光中十分醒目。房內似有一點燭光,隱隱約約。
沈休文正想上前,便見一只蒼白消瘦的手推門而出,從里面走出一位身著紅色袈裟的老和尚,顯然就是本在閉關中的大福寺住持弘法大師。
弘法大師身形高大,瘦若枯骨,然而面容祥和,神態可親,一對白色濃眉長至眼角下,手中拿著一串佛珠。
他沖沈休文微微笑著,仔細打量了他一番後,合掌和藹道︰“施主遠道而來,辛苦了。”
沈休文躬身道︰“在下沈休文,見過住持。”
他正要從懷中拿出皇帝的信來,卻被弘法大師示意所阻止。
“施主,你先隨我來。”他抬手請道。
沈休文心中有些疑惑,跟著弘法大師來到東廂房邊上一扇小門前。弘法大師摸索出一把鑰匙打開。兩人經過一條窄窄的甬道,拐彎穿過碑林,來到了一處僻靜卻又建築精美的殿宇。
“住持,這里是?”沈休文問道。
弘法大師道︰“此處是我寺的祖師堂。”
他說完,進殿朝著供奉的大福寺開山之祖合掌施禮道︰“弟子弘法,今日等到異客,特來見過祖師。”
沈休文抬頭瞧著上頭那挺普通的高僧金像,听得心頭直犯嘀咕。
是他敏感,還是住持真有神通,能看出來他是這個時空里特殊的存在?
弘法大師也不要求他參拜,只對溫和笑道︰“施主,請在此稍等老衲片刻,老衲去取一物出來。”
沈休文忙道︰“住持請便,我不著急。”
弘法大師對他一施禮,便轉到金像後身去了。
沈休文只听到有啪塔吱嘎的聲音響起,似是老和尚在打開金像內藏的機關。他不由心道,住持真是對他放心得很,這種應該是屬于寺院機密的情況,應該讓他回避才對吧?
過了會,弘法大師拿著塊絹布走了出來。
沈休文定楮一看,那精致的絹布上似乎是寫了些字。
弘法大師遞給他道︰“施主,這是先皇後留下來的,應該是給你的,你拿去看一看吧。”
沈休文站在殿門邊上,對著晨光,展開絹布一看,只見上面寫著兩句話。
獨回異世做異客,長留此間福相伴。
沈休文心頭一震,怔楞住了。
良久,他才艱難道︰“住持,你確定這是給我的?”
弘法大師念了聲佛,答道︰“正是,施主心如明鏡,當不必老衲多言。”
沈休文其實是迷茫了一會,隨後失笑道︰“如此,我便認下吧。”
他又問道︰“請教住持,先皇後留下此物有何用意,大師您又怎麼認出我是那異客的?”
弘法大師目光慈祥,看著他道︰“不瞞施主,老衲也說不出緣由,只心頭有一點靈光,偶可知非常之人。先皇後是一個,施主你又是一個。先皇後的用意,老衲不敢妄斷,施主自行揣摩為好。”
沈休文差點沒話可說。老和尚確實不是一般人,但想從他那問個究竟,看來是白費功夫。
先皇後留下的話,字面意思其實挺直白。只是,她為何會在幾年前就知道他會來,可能會和她女兒成婚?這位穿越前輩難不成前世是個神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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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不是愛糾結的人,明知沒有d n,想一想也就放下了。神秘的力量都把他弄得死而復生了,又出一個搞預言的先皇後,也不是什麼不能接受的事。
反正,如今他活著,顧好眼前的生活,盡量把握將來的命運,才是最重要的。
他之前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娶端木福為妻,因此對“長留此間福相伴”這話,便也沒有那麼抵觸,覺得被強行干涉了他的婚姻。退一步講,他就算沒有決定娶大公主,也可以把那“福”看作是福氣、福運。反正老和尚也說了,怎麼揣摩隨他。
沈休文道︰“多謝住持指點。休文再問一句,皇上他,可知先皇後的事?”
弘法大師微微笑著搖了下頭,道︰“先皇後自有主張,老衲不是多嘴之人。”
沈休文將皇帝的信拿了出來,道︰“這是皇上給您的。”
弘法大師這次接了過來,拿著信封走到金像前面,直接將它置于案上一盞長明燈上引燃,及至燒為灰燼。
沈休文驚訝道︰“您是不用看一眼,就知道里面寫了什麼?”
弘法大師又念了一聲佛,笑道︰“非也。此乃皇上寄與先皇後的,老衲自然無需拆看。”
沈休文視線落在那盞長明燈上,心道,原來如此。老和尚做得這麼熟練,向來皇帝也不是第一次這麼寄信來了。
他有點同情皇帝。悲莫悲兮生別離,失去所愛,被留下來的那個人總是痛苦的。
弘法大師此時輕輕一嘆道︰“娑婆世界,一切皆苦。”
他又轉過話鋒問道︰“施主,你覺得世間之苦可否避免,能否化解?”
沈休文暗道,回答這樣的問題,不該是老和尚你的專長嘛,怎麼反倒問我。
他想了想道︰“有的不可避,有的可化解。”
弘法大師溫和道︰“施主可否具體言之?”
沈休文微笑道︰“住持您這是在考我,有何用意?”
他覺得老和尚是話里有話,他倒是可以長篇大論,把世間苦從人的身心之苦,到自然界之苦,再到社會之苦,一一分析討論一番。但是,有些空口之言,其實說了沒用,自己努力踐行就可以了。
老和尚雖不是尋常人物,但他也無意為博他的好感,刻意表現。
而且,他現在其實是有點趕時間啊,打算在今天京城城門關上前回去的。
弘法大師合掌道︰“施主無需介懷,老衲只是好奇。老衲直覺,施主你大慈大悲,將來定能福澤天下。”
沈休文懵了下,道︰“住持言重,休文惶恐。”
老和尚這頂高帽扔過來,他感覺接的沉手。所謂大慈大悲,不就是予一切眾生樂,拔一切眾生苦嗎?他莫不是當他是入世菩薩吧?
他雖有意將來改善大寧的某些方面,可真的能否做到,還是個未知數。
弘法大師慈祥笑道︰“老衲相信施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