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玄又遲到了，不過那個講師也遲到了。我想跟喬玄囑咐一下，說話別太沖，這好歹是張艷介紹的，但一想原計劃是不能讓她知道這人是張艷介紹的，所以我又把話咽了回去。</p>
“應該是這哥們兒。”喬玄看著一個遠遠走來的中年男子，她皺了皺眉，“哥們兒看著可真不靠譜兒呀，走路甸兒甸兒還滿臉笑，跟我們家樓下那薩摩似的。”</p>
說話間，此人已來到面前，“等很久了吧等很久了吧，堵車，其實我還早出來了呢，太堵了。自我介紹一下，客座講師杜民軍。這是我名片。”</p>
我接過名片，招呼他坐，喬玄忍住了笑。我細細打量了一下，這人身形高大，皮膚黝黑，國字臉，看起來還挺像那麼回事。不過，名片看起來就不大像那麼回事，名片居然是張艷公司印的，頭餃能唬唬小年輕那種。喬玄也在瞄名片，好在她不知道張艷公司叫什麼名字，只是看到也有“客座”兩字時，微微笑了一下。</p>
“您是一直干這行，還是近幾年才開始？”我覺得就從他的名片上來看，一定不是一直干這行的，要不怎麼會還掛在張艷的公司里。</p>
“其實我一直喜歡這個行業，以前在單位里，也是負責培訓方面的，雖然類型不同，我們的是比較專業方向的培訓，但我一直比較喜歡這種工作模式，近幾年才開始從事培訓公司的工作。”</p>
我也開始覺得這人不靠譜了，這回答說了等于沒說，什麼叫專業培訓，太泛泛了，家政公司培訓月嫂抱孩子也能說是專業培訓吧。“听說……您是有自己的課程的，是吧。”</p>
杜民軍謙虛地笑了笑，透著虛偽，露出他長期被煙草薰灼的牙齒。“只是想法，只是想法，但如果做起來的話，很大，很大。你看現在很多高校都有很多研修班，什麼以老子為方向的道家的啦，以孔孟為方向的儒家的啦，我覺得咱們要是再走這個方向的話，一定不能做起來，他們那些大學，有錢有人，弄幾個中文系的社會學的隨便把課本上的東西攢攢，就比咱賣的好，不是他們課真比咱的好，而是因為人家有名頭，人家是著名學府嘛。”</p>
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在這里停住，至少這個觀點是值得認可的，他要是想讓我鼓掌，不可能，但支持鼓勵一下還是可以的。“對，您這點說的很對。”</p>
“是呀，因為我其實在這個行業里已經很久了，那時候你們可能還沒出生呢。”杜民軍再次露出他的牙，等著什麼，但看我們都沒反應，他只好繼續說，“我覺得我們應該走寬泛路線，咱不可能像人家那麼精，因為人家有的是人，可能研究孔子的就幾十人，孟子的又幾十人，隨隨便便摳點兒字縫兒，咱就不知道，那就可能成為他們的賣點，咱還就拼不過人家。所以咱要走博的道路，雖然說‘博而不精’不是個很好詞，但是，對于小培訓公司卻很好，咱不用去研究很透，咱也沒有時間去吃很透，咱就走集約型路線。這個我之前跟小張已經多次說過了。”</p>
喬玄立刻看向我，她似乎已經明白這個人是誰介紹的了。此時，我也已經摸透這人的底，他就是個水貨，我要結束談話，立刻走人，要不喬玄又要沒完沒了了。</p>
“我最近在研究一本書，”杜民軍繼續說，“我覺得這本書可以當咱以後的參照——《列子》，我覺得這書很好，可以把很多名家的言論收集在一起，這樣我們只要以此為題，就等于有了‘博’。”他又很感嘆地說，“在這種時候，真應該感謝這種默默付出的作者。”</p>
我真不知道張艷怎麼會挑上這麼個人！</p>
喬玄抬抬眉毛看著我，我覺得她表達的意思是，如果我再不阻止他，我就和他一樣蠢。我要組織一下語言，我得給張艷留個面子。</p>
“哦？《列子》？”喬玄開口了，以一種撿樂兒的形式，說完還朝我眨了眨眼。</p>
“對，我現在正打算再進一步研究。當然我是需要時間的，集各家之長，也不是件容易的事。”</p>
喬玄假裝半懂半不懂的樣子點著頭，然後看著我笑。</p>
在見過的幾個講師中，我覺得這個最蠢，且毫無爭議。可這個偏偏是張艷介紹的，我點醒他，總好過喬玄上，她不知道要說出什麼難听的話。</p>
“其實我有一個想法，”杜民軍似乎受到了某種鼓勵，“我覺得小培訓公司也不一定就只能走低端培訓，咱也可以走高端培訓，我初步計劃了一下，飲食培訓，這個應該還沒有太多人做，廣東那邊可能已經有人開始起步了，上海……或許也有，其實北京也有，但還是小眾之小眾。”</p>
他似乎故意不說內容，讓我們問。</p>
“願聞其詳。”</p>
我真的很討厭喬玄這種假裝虛心請教的樣子。</p>
“就是租一個地方，餐廳，以聖人訓的名頭給菜起一些名字，讓那些大老板大ceo來吃，吃完這一頓飯後，再培訓。讓那些菜在他們的胃里還沒消化完的時候，告訴他們，他們剛剛吃的東西，從名字到食材都有寓意。餐廳的位置決定培訓的價格，這個我也跟小張說過。這是雙重甚至是三重收益呀。”</p>
“哦，那這些大老板大ceo必然要在一個合適他們身份的地方進餐，才更能顯出培訓價值。”</p>
杜民軍激動地指著喬玄，“太聰明了！太聰明了！我就是這麼設計的。我想了兩套方案，第一，就是在遠郊，大宅子那種，很多進的，最好能有點歷史，是哪個名人住過的。第二套方案，就是在使館區那邊兒，東交民巷什麼的也不錯。” </p>
“那您想好餐廳名字了嗎？名字也得配得起這些地方、聖人訓和課程呀。是不是也得有……出處那種？”</p>
“名字這種東西，其實還是要大家商量的，因為開餐廳畢竟是個大事。聖人訓可以風水五行也可以。”</p>
喬玄特誠懇地看著他，“不過那些地方兒……如果真做起來了，就一雞蛋炒西紅柿還不得要他個二百三？再加收百分之十的f w 費。”</p>
杜民軍此時的表情很復雜，他有點分不清楚喬玄是認真的還是在說笑，他結合了上下文，然後，得出了一個結論，喬玄是認真的，因為剛剛喬玄一直很認真。“菜價什麼的，也不能先這麼草率定下來，但f w 費是一定要收的，還是得開發一些新菜才好。”</p>
喬玄似乎已經心滿意足，她不想再說話，只是猛點頭。</p>
“而且也看啟動資金，小張也說多找些關系，下周我們都出來，一起談談細節。”</p>
此言一出，喬玄更笑眯眯看著我。</p>
我不得不開口了。“其實這件事吧，我們還是得再商量一下。”</p>
“對了，我上次去吃過一家餐廳，那里有兩道菜，很合適我的想法，”杜民軍看了一下表，“我們去試試吧，順便可以把我們剛剛的想法總結一下，這樣下次加上小張，就能系統了。”</p>
“下次吧，您信息量太大了，我們得整合一下。張艷那邊，我到時候會向她匯報的。”</p>
“沒關系呀。也可以先從基礎入手，我眼下還有一個課程，是講給xi o sh u听的，不用集百家之長，xi o sh u嘛，他們都喜歡速成的，給他們講《孝經》，要知道《孝經》在中國歷史上可是有很高地位的，所以，五經之首就是《孝經》……”</p>
喬玄用手捂著臉，慢慢向下抹走笑容，然後手托住下巴。“您那是新版五經嗎？”</p>
“你什麼意思？”杜民jun1 j ng覺起來。</p>
“舊版的沒有《孝經》。”喬玄不再掩飾嘲笑。</p>
“什麼新版舊版的！”</p>
“本來是《詩》《書》《禮》《易》《樂》《春秋》，不過《樂》失傳了，所以現在都是《詩經》、《尚書》、《禮記》、《周易》、《春秋》。”喬玄邊說邊用手指記數，數到五時還晃了晃手。</p>
我從來沒覺得這麼丟人過，這人是張艷介紹來的，喬玄一部分的嘲笑一定會算在張艷頭上。我瞪了她一眼，讓她閉嘴。</p>
喬玄拿起黑著屏的手機，“啊，我接個di n hu 。”然後懶洋洋起身，走開了。</p>
“今天就到這里吧，”我看著空氣說話，“我會給張艷打di n hu 說明的，很高興您能來。”我不知道這個混蛋之前騙了張艷多少頓飯，但以後想都別想了。</p>
我到咖啡廳門口找喬玄，“你剛剛太過分了！”</p>
“北京遠郊有他說的這種地界兒嗎？他不會讓咱把潭柘寺給他租下來吧。人家那一佛門清靜地，估計也不能給，讓他們大魚大肉的吧。他剛剛好像沒說是吃齋的是不是？什麼大老板大ceo可能也沒長吃素的胃。還是使館區靠譜呀，要不明天咱跟張艷去尋尋價兒吧。”</p>
“你剛剛太過分了！而且不要扯上張艷，她也是出于好心。”</p>
“所以介紹了一傳銷烹飪學校的廚子？現在想來，確實夠專業培訓呀。我覺得咱誤會張艷了，她其實是覺得咱上次都太疲勞了，所以派個人給咱解悶兒的。效果很好效果很好呀！替我謝謝她。”</p>
我討厭她這麼一臉正經地說這麼挖苦的話。“你太過分了！你夠了沒有！你想怎麼樣？”</p>
“我能想怎麼樣，我再想怎麼樣，我再上心，也沒辦法替他掌釣炒那雞蛋西紅柿，更沒辦法回到他中學時代，在老師講《愚公移山》選自出處的時候，踹醒他。我現在就希望他在編那什麼菜譜兒之前先看一遍《列子》，哪怕就掃一遍目錄呢，也不至于鬧這笑話呀，但跟後面兒比起來，這算什麼呀。書沒看幾本就覺得自己是文化人兒了，自己覺得也就算了，不要說出來丟人現眼嘛，這個別人要再瞧得起他，就太不給面子了。”喬玄深呼吸了一下，“不過居然還有人信，這才是最神奇的地方，今天真是太挑戰自我了，我居然沒笑得噴他一臉茶，給他那沒熨的白襯衫上留一永久犯蠢紀念章。”</p>
“你真是夠了！”我轉身就走。</p>
“張艷之前也不先看看品種兒嗎，”喬玄追上我，“就這貨色也好意思介紹來，太積極表露智商了吧。你說我要是把頭發染得跟金毛兒尋似的，能不能充個歸國學者？這貨幾十年前街邊兒擺攤兒寫對子都沒人要，也就只能給地主家扛扛活，現在居然搖身一變，成腦力勞動者了，他可算把歌兒唱了，是吧。我說現在騙子怎麼那麼多呀，原來是傻子腦仁兒越長越小，我估計塞點核桃進去，都不至于上這種人的當。”</p>
“你別總抓這個不放好嗎？”我想快點離開這里，“張艷這次可能是走了眼，但我相信她確實是想把這事兒弄好，也是想幫咱的，她是認真的。” 我快速走著，幾乎是小跑。</p>
“就憑這貨？她是認真的？那她就真是魔障了。”喬玄緊跟著我，“我上次就覺得她要魔障，你看吧，這回真魔障了。她婚姻生活不美滿嗎？家暴嗎？被打傻了嗎？”</p>
最後的話讓我徹底怒了，這個姓杜的確實不靠譜，但喬玄實在太刻薄了，而且不分輕重，我不想再理她，我只是朝身後大喊︰“你閉嘴！別再跟過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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