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余與甦桐趕往濟南明府城,還沒有找到余伯溪、左杭野、甦臨楓的下落,便听說了城郊竹林那場血戰。
消息當然是葉慕風放出去的。
“濟南城郊竹林,名劍客余伯溪、左杭野死于不知名sh sh u劍下,尸體數具,諸事不詳。”
這件事轟動了整座江湖,當然最震驚的還是方余和甦桐。甦桐昏睡了兩天,醒來後淚水好像是永遠也流不干。方余一柄隨身的精鋼長劍也被他拗成數截,直至劃破血肉。他們都知道,他們有一個共同的敵人,那便是葉慕風。他們心里有恨,他們需要宣泄。但也因此,兩人之間沒有了尷尬與嫌隙,因為方余知道,即使日後自己要弒君,甦桐也是第一個遞劍的,因為葉慕風正在一步步逼著他們走上這條路。
葉慕風留方余性命至今日,甚至滅海寧甦家滿門,就是一個精心布置的謀局。他們現在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殺了葉慕風,而是要找到甦臨楓。他們要見到余伯溪和左杭野的尸體。
甦臨楓還沒有死,只要他沒死,那尸體就一定在他手里。
更何況,進了濟南城,甦桐就收到了一封信,信上有十三個字。
“城郊約十里外,竹棚下,我在等你。”
雖然沒有署名,但這是甦臨楓的筆跡,甦桐一眼就能認出來。
竹棚下,甦臨楓正在喝酒。
潦倒,落拓,爛醉如泥。
竹棚下連桌椅都沒有,卻有很多壇子。
有酒壇子,當然也有骨灰壇子。
兩個骨灰壇子,自然是余伯溪和左杭野的骨灰。
此時已是那場血戰發生後的第五天,此時正是酷熱的盛夏。方余和甦桐終究還是沒能見到余、左二人的尸體,即使尸體留到現在,遺容肯定是不整潔的。他們生是江湖上的chu n q ,死也要以最美的姿容活在江湖人心中。
方余和甦桐雖然在數日前便得知余、左二人死訊,此刻跪在骨灰壇子面前,也止不住淚水地哭了一場。
“他們不能葬在這荒郊,所以我把他們火化了,你們不要怪我。”甦臨楓幽然說道。
“我會把他們帶回海寧。”甦桐輕聲說道。
“我把紅袖先生、病老鬼、人之初斬成了十七八塊,你們也別怪我太狠。”甦臨楓冷哼一聲。
“這不重要。”方余搖了搖頭。
“你們為什麼不問,我怎麼還活著?”甦臨楓立起身來,不禁問道。
“你之所以還留在這里,就是等著我來殺你。”甦桐冷冷的說道,此刻她雖然跪著,但劍卻在手中。
“我禽獸不如,弒父弒母,但我不配死在你的劍下。”他們以為甦臨楓所說的“弒父”是指海寧甦家滅門一役中甦青岩的死,卻怎知余伯溪才是甦臨楓的生父,余伯溪正是死在甦臨楓的劍下。當日在甦臨楓的b sh u刺進余伯溪胸膛的那一刻,從左杭野的眼神中,他讀出了一種絕望,摯愛死在面前的絕望。左杭野臨死時那一句“大逆不道”,更是佐證了甦臨楓的猜測。
他開始明白了葉慕風為什麼要拿左杭野的性命來要挾他殺死余伯溪。葉慕風的狠毒在于要摧毀甦臨楓的意志,泯滅他的人性與情感,使他成為最冰冷的sh r n工具。
余伯溪正是甦臨楓的生父,余伯溪與左杭野之間曾有怎樣一段過往,現如今已無人得知。但左杭野心性頗高,今生只對甦青岩和余伯溪青睞,他早該猜到的。
他弒父弒母,之所以還苟活在這世上,除了要把骨灰交給甦桐、方余,還有一件要緊事,讓他下決心繼續苟活在世上的要緊事。
“我要重歸錦衣衛。”甦臨楓決絕說道。
甦桐站了起來,她的劍正送往對面甦臨楓的胸膛。一柄精鋼長劍眼看就要刺出一個血窟窿,劍鋒即將綻開血花。方余卻擋在了甦臨楓面前,雙指夾住了這柄劍。
本來以甦桐的劍法,以這樣的進攻距離,要阻止甦桐這一劍,方余連一分把握都沒有,但他卻夾住了這一劍。
“我本來還只是猜測,既然你已經承認,那我就不可能放過你。你是要我不殺你,讓你回到那個冷血的組織嗎?呵呵,痴心妄想。”甦桐冷笑了一聲,帶著點淒涼與怨恨。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方余厲聲道。
“海寧甦家的慘案,城郊竹林的血戰,你難道沒有什麼要交代的嗎?”甦桐的眼里燃燒著仇恨的火焰,似乎甦臨楓在她眼中已是烈火焚身,而她依然惡狠狠地怒視著,看著他在火海里嘶喊。
甦臨楓竟不敢直視甦桐的雙眼,垂首嘆道︰“沒有了。”
“那我為何不索性殺了你!”甦桐本想抽出在方余雙指中的劍,可方余的雙指似有千鈞之力,那柄劍竟紋絲不動。
在甦桐驚愕的瞬間,一股無形無質的大力如潮水翻涌般抬起,震斷了那柄精鋼長劍,甦桐與方余同時被這勢道渾厚的內力震開,退開了兩三步。此時甦臨楓騰挪身法正施展開來,使得正是“落羽墜”的輕功,矯若游龍,滑溜異常,竟在甦桐還未站穩腳跟之際,便游走到她身後,一記手刀敲在後腦勺上。
甦桐軟軟地倒在了甦臨楓的懷里,昏睡了過去。此間的變化稍縱即逝,片刻間便已交換了位置。甦臨楓本在方余身後,但他拍拍雙掌擊在地上,若不是根基扎實,內力充沛,怎能將精純的內力導入地下,震斷長劍,震開方余與甦桐這兩位高手。
“我雖然zh f 了小桐,但在這一瞬之間,我不免還是要死在你的手上。”甦臨楓淡淡地說道。
“只因我知道,有些話你還是要說的,有些話你不能讓小桐听見。”方余幽然說道。
“我本是該死之人,此行我只求能手刃葉慕風。”
“現在我終于能斷定你蟄伏于葉慕風身邊,是為手刃仇敵。然而先生與甦夫人,卻是假你之手除去的。”方余皺起眉頭。
“我願以血,洗我一身孽債。”甦臨楓素來殺伐決斷,此刻更顯果敢堅毅。
“你並非葉慕風敵手。”方余柔聲說道,他與眼前這位甦家長子本就是十數年的至交。
“你不用憐惜我。我殺了你師傅,我本該還上一條命。更何況……更何況……”甦臨楓頓了頓,終究沒把余伯溪是他生父說出來,話鋒一轉,“更何況,葉慕風在明府城的酒樓上已經受了傷,他並非無敵。”
“你為報仇,為取信葉慕風,不惜為虎作倀,也殺死了不少俠士,我提領南七北六俠道門戶,本就該除去你。你殺先生,我更是恨你入骨。但我想讓你知道,此刻我已不再怨你。”方余黯然說道,“我與你同去,葉慕風這奸賊才是罪魁禍首!我一直苦于尋不著他,此刻有你,便能找到他的蹤跡。”
甦臨楓冷笑了幾聲,笑得是多麼淒慘,說道︰“你不能去!他們的骨灰還沒送回海寧。我只求你好好照顧我苦命的妹子,今生今世莫要負她。”
方余從甦臨楓懷中抱起了甦桐,看著甦臨楓,嘆息道︰“你走吧。或許只有這樣,才是你的解脫。”
“你總是這樣仁慈,許你天縱之才,但還是缺少歷練。殊不知那溫柔一刀最是讓人**蝕骨。你可知是誰殺了我母親?”甦臨楓恨恨地說道。
“是誰?”方余眼眸里勾出了怒火。
“便是你那紅顏知己,李樹喬。”甦臨楓此刻殺意正盛,說起“李樹喬”三字時有意拖長字音,一字一字清晰吐音道。
“是她……怎麼可能!她為什麼這麼做?難道是因為小桐自渤海之濱歸來,而我最終沒有選擇她嗎?難道醋意也能sh r n?可是可為何要殺左杭野?難道她與葉慕風竟有牽連?難道蟄伏于我身邊竟是一個謀局?”方余心中有太多疑問,卻也只能心里暗暗說道。
“你也不必瞞我,我知道你與她……”
“今生今世,我必不負小桐。”方余打斷了甦臨楓的話。
甦臨楓大笑了幾聲,回首大步邁了出去,在風中挺立著胸膛。
走不多遠,方余接著說道︰“小桐本不想殺你,以她的劍法,我是阻止不了那一劍的。我希望你知道,她顧念著多年的情分,無論你做了什麼,她也下不去手。”
“良知……情分……我這m i m i,處處勝過我,我是個失敗的人,可笑的人。”甦臨楓又冷笑了幾聲,步子邁得更大,朝林子深處走去。
“你要小心李樹喬,她是個可怕的女人。”人已走遠,話語猶在耳邊。
“這世上,連自己都無法欺騙,又還能欺騙誰呢?我又如何能瞞得住你?”方余撫摸著甦桐熟睡的臉龐,垂首嘆道。
明明正值盛夏,這林子,蕭索地似已殘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