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聞甦桐一聲帶有哭腔的嘶喊,錦衣少年神秘的身份也昭然若揭。需知年前二月初十,海寧甦家于那無名之役中銷聲于江湖。老掌門甦青岩,長千金甦沫,家丁百人,皆喪生于那一場慘絕人寰的滅門屠殺中。而長子甦臨楓生死未卜,次女甦桐不知去向。
“原來你便是甦臨楓,當日一戰過後我沒能找到你的尸體,不曾想你如今竟然為葉慕風這老賊做事,你可知道滅你甦家滿門的是誰?”方余厲聲問道。
“你雖然並非親生,可甦家厚待于你。父親百年後,你自然是下一任的掌門。我甦家有上乘武學,為何偏偏學那葉疏狂的狂刀絕技?你素來痴迷武學,難道就是這刀法蒙蔽了你的心智,讓你忘記了滅頂的仇恨?”甦桐已經哽咽,她不能相信喊了十幾年的兄長,如今在對頭錦衣衛中平步青雲,還恬不知恥地與俠道群雄為敵。
“原來你已知道我非親生……”甦臨楓嘆道。
“你可忘了渤海之濱的母親?”甦桐痛哭起來,苦淚劃下臉頰。
一時間,眾人只覺得不明白的事情太多。
高居錦衣親軍四品鎮撫、身懷狂刀絕技的錦衣少年便是甦家長子甦臨楓,那年前的海寧甦家滅門屠殺案是否“家賊難防”?甦臨楓一直被甦青岩作為下任掌門培養,傳他“洛陽劍”、“落羽墜”,若非親生,又有何內幕,又怎會傳他不傳家學?甦臨楓本是劍法精絕,何以習得鐵幽門葉疏狂的狂刀絕技?早就听說大內收藏了許多武學典籍,其中孤本、摹本無數,莫非便有葉疏狂的一部刀譜?
“可笑我終有一天……哈哈……也罷,也是償還業障的時候了。”甦臨楓輕撫刀鋒,語氣中帶有悲涼之意。
“誰都不許助拳!這是我甦家家事!”甦桐眼角掃到了正想出劍的方余,方余第一次從甦桐的眼里讀出了冷漠,只見甦桐緩緩拔出手中的劍,啞聲說道︰“今日我便用海寧甦家的湘女劍法,領教閣下的狂刀絕技!”
雖無血緣,但終究情深似海,這十幾年嬉笑歡鬧的兄妹,卻有一天要拔劍相向。既分高下,也決生死,著實令人可嘆可悲。
先出劍居然是甦桐,出手是那樣的果決。劍似瞬眼流星,身若飄飄落羽,這幾路湘女劍法忽實忽虛,忽慢忽快,劍在甦桐手中,似乎不是sh r n器,她的身姿似水般流動,內力陰柔,卻強得駭人。這幾招湘女劍法不像是甦沫使出來的那般柔弱,劍鋒生出青芒,觸及甦臨楓的肌膚,劍未到,氣已能sh r n于無形!
湘女劍法,取自屈原《九歌湘君》,楚辭中寫的是湘夫人久盼湘君不來而產生的思念怨傷之情。劍法中充滿哀怨,劍訣心法中所練內力亦是陰柔,素來傳女不傳男,傳媳不傳兒。海寧甦家精通這門劍法的女眷唯有左杭野,甦沫只是學了皮毛,沒有至陰至柔的內力,只能形似。
情至深,劍法至上,所用之情愈濃,內力愈是陰柔到了極致。劍法使出來,寒氣攝人,稍有不慎,便被至陰至柔的內勁侵入肌膚,堵塞住運轉的真氣。
甦臨楓讓了十招之後,終于出刀。霸道雄渾的“狂刀絕技”揚言“可破天下劍法”,出刀不僅迅疾,刀法更是詭異,無論是側劈還是橫削,每一次出招都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卻恰到好處,對方的劍招迎刃而解。“狂刀絕技”是大丈夫的刀法,自是剛強。甦臨楓先前學劍時練的是“洛陽劍”,取自曹植的《洛神賦》,以男子的角度寫盡感傷,有q ng r n不能成眷屬,本是哀怨,其劍意雖算不上純陽,但自透著一股男子剛強之意。葉疏狂以其至剛至強的內力笑傲江湖,只一“狂”字便可知道刀法不拘一格。甦臨楓後練“狂刀絕技”,習得霸道刀法之後,內力也是剛強到了極致。
一刀一劍,一陰一陽,孰強孰弱,猶未可知。
若說“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那“湘女劍法”成名百年,素以“天下至陰至柔劍法”縱橫天下,鼎盛時可與兩儀劍法齊名。看甦桐那一劍刺出,仿佛寒劍已化成了一汪秋水,劍影寒森,那劍氣之寒,使得圍觀的眾人頓覺入了霜冬。這“無有入無間”的劍法,在甦桐手中已經被使得妙到毫巔。
若說“破盡天下劍法”,“狂刀絕技”素以“天下最為霸道刀法”馳騁武林,成名雖沒“湘女劍法”早,也只歷經葉疏狂、甦臨楓兩代,可專攻天下劍法已經使得葉疏狂名聲大噪。看甦臨楓回敬那一刀,封住了甦桐的劍路,以陽剛之氣融化了甦桐的陰柔內勁,使得那寒氣不能入侵甦臨楓的肌膚。
剎那間,已驅走了寒氣,從霜冬走進了盛夏。
“你看,甦家妹子能否贏那甦臨楓?”李樹喬不禁問道。
方余眼中迷茫,他與甦臨楓交手兩次,心里太明白,甦臨楓的刀法雖未能和葉疏狂比肩,世間已少有敵手。甦桐學成歸來,境界精進千里,甦家絕學集于一身,今日雖是初見但已覺非凡,不在甦青岩之下。“我心中放心不下,可又不能出手。”方余憂心忡忡。
“依在下愚見,甦臨楓的‘狂刀絕技’還未臻化境,未必能破天下劍法。甦姑娘一身劍氣,那陰柔內力著實駭人。甦姑娘一心f ch u,而甦臨楓心中似乎有愧,出刀沒有像在玉皇頂般果斷,甦姑娘應該可以取勝。”範沖幽幽說道。
優劣局勢漸趨明朗,甦桐挺劍刺來,“落羽墜”的身法幻化成一道白光,我有湘女一劍兮橫大江,劍指“天池”、“巨闕”***那似一汪秋水的寒劍在甦桐手中,眨眼間化作了三十六道劍光,劍影似乎要將甦臨楓吞沒。
甦臨楓不知是心中有愧有意讓招,似乎稍遜半籌、力不從心,漸漸已落下風,體內陽剛氣息減弱,甦桐陰柔的內勁侵入甦臨楓的肌膚,寒氣入體封住了甦臨楓的內力,氣血不順,刀法慢了下來。甦桐轉手一劍,“ 啷”一聲削斷了甦臨楓手中的刀,眾人定楮看時,甦桐手中的劍已抵在甦臨楓的咽喉上。只須稍進半分,便可一劍封喉。甦臨楓已被劍氣所傷,嘴角溢出了鮮血。
“為何讓我?你是否心中有愧!”甦桐厲聲問道。
“小桐……”甦臨楓眼里充滿了哀怨,接著說道,“苟活于世上,終是有愧。”
“住口!你我今日拔劍,已非兄妹,情斷難續。你為葉賊做事,今日我要為死去的上百甦家人,清理門戶!”甦桐眼中熱淚滾燙,情緒激動,手中的劍往前推出去半分,那劍正要貫穿甦臨楓的咽喉。
甦臨楓也放棄了抵抗,閉上了眼楮。
又是“ 啷”一聲,甦臨楓依然站在那,而甦桐手里只剩半截斷劍。
一股梔子花香撲鼻而來,方才還是血腥劍氣縱橫彌漫,此刻只覺花香馥郁醉人,“未睹紅顏,先聞馥香”,在空中漫步而來的除了渤海之濱的左杭野,還能是誰?只道是剛才甦桐容顏已驚為天人,此刻左杭野飄然而至,眾人看得更痴了,只見那美人朱唇輕抿,皓齒內鮮,含辭未發一言,卻已覺氣若幽蘭,口吐青蓮,好一朵芙蕖出綠波,讓人忘乎所以,忘卻天地萬物。
左杭野彈指間便破了甦桐的劍氣,折了半截斷劍,武功更是登峰造極。須知甦桐內力能陰柔到如此境界,正是左杭野悉心調教。左杭野自學武後專攻最為陰柔的武功,以梔子花瓣沐浴,不僅體香馥郁,體質也是日益趨寒。
“母親!”甦臨楓跪倒在地,熱淚劃過他冰冷的臉龐,劃過鮮血流過的嘴角。
“小桐,今日你不能殺他。”左杭野淡淡說道。
“可是母親……是他……”甦桐斷斷續續,想說的話卻總也說不出來。
“他沒有背叛甦家,我願意相信他。天下間沒有母親是不相信自己的孩子的。”左杭野鄭重說道。
“可您也說過,他並非甦家人。”甦桐提醒道。
“的確,他並非青岩骨肉,可他的的確確是我的孩子,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左杭野的雙瞳也泛起了淚光,這一段塵封多年的往事,這一段羞于啟齒的往事,從左杭野口中娓娓說來。
“什麼?”甦桐驚恐道,這一句說來就像那晴天里的一聲霹靂。
左杭野雖是被休之妻,可甦臨楓乃是長子,在被休之前甦臨楓已經長大ch ng r n。三從四德,恪守婦道,是每一個有夫之婦刻在骨子里的禮節。莫說母親在甦桐心中如何神聖,在場的眾位英雄豪杰也難以接受這飲譽江湖的第一美人,竟是這樣的人物。
“我在嫁入甦家之前,便懷了臨楓,他的親生父親並不知道他的存在。我非完璧之身,蒙青岩不棄,並願意待他有如親生骨肉。臨楓是我的孩子,血濃于水,我相信他不會做出這種事。”左杭野堅定說道。
“可他投入狗賊門下,並學了鐵幽門葉疏狂的狂刀絕技,這也是事實!”甦桐厲聲說道,這都是她親眼所見,何況如此精妙絕倫的刀法要說不是“狂刀絕技”,又有幾人願意相信。
“今日我要帶走臨楓,小桐,你是否也要對我出手?”左杭野柔聲問道。
“母親,你已是我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可今日你要救下這大逆不道的賊子……”甦桐哭著咽下了苦澀的淚水,她別過臉去,不再發一言。
左杭野當即會意,扶起了跪倒在地、一臉茫然的甦臨楓,漸行漸遠,消失在一眾人等的視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