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個人獨自背負一個太過沉重的秘密,那他就會本能地分享給另一個人,讓他也幫你裝著,而大德心中的那個秘密,他已經背負的懸息,不得已之下,他只好悄悄告訴了後廚的小勇,小勇也無法共同承受,又轉交給了斌哥,就這樣,一個秘密從望西客棧慢慢傳開,直到這個秘密不再是秘密。
這樣的話若是以前月峰听到,多半是當做謠言一笑了之,可現在對于強弩之木的他來說,卻好像找到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當下策馬狂奔而來,只是他還未下馬,便看見望西客棧早已經被魔御軍里三層外三層的包圍在中,看來自己還是來得太遲,而大德身負鐐銬,在多為魔御軍的裹挾中押出客棧。
大德用力掙脫道︰“我沒有!我什麼都沒有做!”
可他縴瘦的身軀,被他身旁魁梧的魔御軍大漢,按地死死的,肩上的疼痛也讓他安分地被脫著走。
但他不受控制的嘴巴仍不安地咆哮道︰“為什麼,要抓我,你們這些安達憑什麼抓月奈族!”
他還在試圖掙脫,但那大漢一勾拳直接將他的腮幫打得紅腫。
兩顆碎牙混在血水中飛出。
顯然這一拳下手極重,大德的小身板經不起這樣一拳轟擊,整個人倒飛而出。大漢又將大德拎起,惡狠狠警告道︰“給我安分一點,不然可有你受的。”
大德雙瞳無光,直勾勾地盯著地上赤土,仍恍惚重復道︰“我什麼都沒做,我什麼都沒做……”
月峰見此景,直接怒踏馬背騰躍,又借外圍站立的魔御軍肩膀踩過,如履平地間向著中心落去,他未落地前,又高抬右腳,直接踹在那壯漢面門上。那壯漢未想到有人敢在魔御軍重圍中伏擊他,被月峰踢個正著,摔入人群之中,更撞倒身後一片魔御軍。再看他面額塌陷,鼻骨隆包,臉上鮮血冒泡,傷得不輕。
月峰借這一擊,緩住降勢,雙腳穩穩著地,不多帶一絲動作。
他雙目圓睜,一人怒瞪魔御軍,這一刻他將憋屈了許久的窩火通通宣泄出來,怒吼道︰“我月奈族的人還輪不到你們來抓!”
眾人見月峰猶如下山猛虎,威風凜凜,殺氣騰騰,皆退後一步,不敢作動。
那大漢站了起來,面目可憎,憑著蠻力揮舞手中棒槌,月峰嗤笑一聲,躬身彎腰一擲,竟然赤手空拳與那棒槌相踫,強大的對沖,另那壯漢虎口開裂,掌骨受挫,踉蹌後退中他無力把握,棒槌 當一聲落在地上。
再看月峰右拳,連擦痕都未留下。
正在眾人面面相覷僵持之時,魔御軍中走出一名副官,此人樣貌清俊,腳步從容,笑起來銳氣鋒芒,他一邊鼓掌,一邊贊到︰“月峰隊長,好強壯的體魄。”
“原來是施軍燦!”月峰認識此人,乃鐘冒手下副統領,是一名天賦極高的魔法師,行事也是光明磊落,頗有膽識。
“你們都在此等我!”施軍燦這邊對著眾人道,那邊一只手已經挽著月峰的肩膀往客棧里走︰“難得今日在此相聚,可否陪我喝上兩杯?”
月峰心中了然施軍燦此舉何意,便陪著笑容往里走。
商掌櫃見機趕緊拿出最好的北風佳釀來,興許只要這位施副統領喝得盡興,就能將大德還給他。
“月兄!我知你也是爽快之人,我就不拐彎抹角了,這個人,魔御軍是肯定要帶走的。”
“為什麼?你看他這身板和體格,一定不會是習武之人!”
施軍燦搖著頭,無奈道︰“十條人命總要有個交代。”
月峰怒拍桌角,道︰“那我手下五十條人命呢,至今都未有消息,我找誰交待,你看光明教那些混蛋,明知山有虎,還一頭一頭如同蠢豬一般地往里送,最後再把這個屎盆子扣在月奈族上,我找誰討個公道?”
施軍燦安撫道︰“這個世界什麼都不缺,就缺公道!”
月峰沉穩的聲音中壓著憤怒,道︰“不行,大德我是不會讓你們帶走的。”
施軍燦輕輕嘆了口氣,道︰“若你要是這樣堅持,就是讓兄弟為難了,你知道,軍令如山前,施軍燦也是有心無力啊。”
月峰道︰“我知道你膽識過人,在魔御軍中威望不遜,難道就沒有辦法為我保下一個月奈族的普通百姓嗎?”
“月兄啊!我就實話告訴你吧,就算是鐘冒大統領在此,也必須將這個人帶走,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所以……”施軍燦誠摯道︰“還是認命吧!”
“認命?”月峰苦笑一聲,悶酒一口入喉,道︰“我身為神廟守護者,不能保護我的族人,還叫他們認命?”
“這不是你的錯,月兄,莫要妄自譴責。”
月峰並不認命︰“不行,今日若是你們要將大德帶走,就必須跨過我的尸體。”
施軍燦長吁短嘆,扭過頭道︰“月兄,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的意思嗎?這個人我們是非帶走不可,若你非要如此,到時候跨過的不僅是你的尸體。”他說到此喝下一口烈酒,又看了看周圍,道︰“還有這里的每個月奈人!”
月峰冷冷地看著施軍燦道︰“為什麼,明知他是無辜之人,你我都是知道的……”
施軍燦搖著頭,不敢與之直視,慚愧道︰“我會盡量幫你保住他的!”說完他放下掌中酒杯,拂袖而去。
大德還是被押上了馬車,馬夫狠狠揮鞭之下,烈馬奔騰過而走,只留下滾滾的揚塵,在月峰回過神來之前,也被狂風吹走。
“月峰啊,你可要救救我們家大德啊!”商掌櫃見月峰一走進來,屈身哀求道︰“這阿茲城,誰都知道大德膽小如鼠的!這麼大的事怎麼可能和他又關系呢……這酒都喝了怎麼還把人帶走啊!”
“商掌櫃,你先別著急……說一說到底怎麼回事!大德到底做了什麼?”月峰扶起商掌櫃。
商掌櫃長吁短嘆之後才道︰“哎,真是個可憐的孩子,我私下之中也厲聲問過他,你記得第一個被殺的傳教士嗎,他那一夜在客棧吃完面之後,便匆匆離開,是大德招呼他的,後來大德見他將一本書落下,便追了上去,等他追上的時候就已經發現那傳教士已經死了,你說他一個連菜刀都拿不穩的人,怎麼可能殺人呢!”
月峰勸慰道︰“商掌櫃你放心,他們只是帶著大德去問問話!”
“那他們為什麼要給大德戴上手銬呢?”
月峰答不上來,他答不上來!他好想向天一問,誰能解他心中疑惑,誰能還他阿茲庫卡的安寧。
他不問蒼天,便低下了頭,告訴商掌櫃︰“放心,我會把大德帶回來的!”
可到最後,月峰還是無能為力,只能失信!他還是沒有把大德帶回來,總要有人為十條傳教士的生命買單,至于是不是錯付了,事到如今其實已經沒有那麼重要了,人們需要的闊別已久的寧靜,可在月奈族中根本就沒有寧靜這一個詞,他們倒是有一個詞,叫沉默,月奈族稱之為“阿茲庫卡”!
沉默的力量有時候比起歇斯底里的憤怒更為可怕。那是將所有情緒壓入胸腔之中,只留一雙瞳孔緩慢的流露和釋放。對于普通的月奈族人來說,這種壓抑不僅僅是來自自身的退縮,更多的是在白瓦赤土的阿茲城中,身著黑灰軍服的魔御軍,以及一身白衣教袍的光明教祭師,這些肅殺的黑與蒼茫的白,調合而成的整座小城的灰霾,在這季風肆虐之中,也吹不散。
人們偶有反抗,偶有咒罵,可落在冰冷的軍隊里,激起的浪花還沒有唾沫星子多,在口干舌燥之後,也就慢慢不用再多耗氣力了,甚至連冷漠和厭倦都是疲憊。
因為他們還需留著熱情和希望迎接另一件更具意義的大事,那就是一個月之後,將要舉行的一甲子一度的“祭夜”儀式,屆時將選出月奈族新的族長,以及永夜教新的大巫師。
這個古老的民族相信只要新的大巫師產生,一定會為阿 庫卡帶上新的安寧,畢竟他們已經許久未見現任大巫師,甚至都忘了他的存在。
有了大德的贖罪,有了兩個月的平靜,更重要的是“祭夜”儀式的來臨。魔御軍也只能妥協撤離部分的軍隊,但仍留下一大部分力量維護城中詭譎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