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甬道,陰冷而逼仄,借助法陣散落的點滴微光,朦朦朧朧只看的清兩個人的剪影。那倚靠在甬道壁上,身著玄鐵重甲的男子,依舊昏迷著,胸膛隨著他灼熱呼吸而起伏。再看另一個剪影,是位身著青紫雲煙紗裙的年輕女子,此時正微微依偎在男子的肩膀,一樣的昏睡過去,許是因為與那男子緊握的手,傳來的溫柔,或者是他的寬闊的肩膀讓人有種踏實的依靠。見她嘴角平和微笑,如一眸曉月。應是做了一個美夢。
夢美而淺,花幽幽先醒了過來,第一眼的目光便傾注在江望辰上,看他呼吸平穩,手心溫暖如初,應該是無恙,自己眉頭上的陰雲,也風吹雲散。再看著自己與江望辰緊握的雙手,竟如竟害羞的小女孩一般,臉上紅襲赧頰,雙頰若桃。又莞爾一笑,欣然自語︰“現在倒也不算遭,你終于逃離險境,我又能和你在一起,雖然環境並不雅致,說起來還相當惡劣,但有你相伴,在哪都是浪漫。”
雖然荒唐,也絲毫影響不了花幽幽心里一陣心花怒放,奼紫嫣紅。
直到江望辰搖晃著肩膀醒了過來,她適才回過神來。
江望辰神情恍惚,腦中感覺暈乎乎的,道︰“這是哪里?”
“我想這應該法陣封印背後的密藏吧,從周圍環境看,現在我們所處的應該是個密藏入口的甬道,也不知會通向哪里。”花幽幽答道。
應著花幽幽所說的話,江望辰觀察了一下甬道,甬道切面呈長方形,約三尺多高,半丈多寬,若是兩個人並立而走,稍顯得促狹。甬道頂端是拱形,兩邊牆垣是以磚石砌成,磚石上的每一坎都像是凝聚了歲月一般,透著著厚重和古樸,在順著甬道往深處看,是漸變漸暗的深邃,也不知通向何處,而在甬道里,透過法陣的淡紅光暈往回看,又如隔著一層輕紗看著水中的倒影一般,還能依稀看得之前戰斗過後留下的場景。江望辰又想起最後法陣異變的情形,暗自慶幸︰不僅沒有被法陣撕裂分解,還躲過了妖獸的圍殺,真是九死一生啊!再回想起眼前女子當時說的話,心中既是詫異,又是感動,更多的則是諸多困惑,這百感交集,匯到嘴邊,卻只化成一句簡簡單單的一句。
“你沒事吧。”
“我沒事,你呢?”花幽幽眉眼含笑,同樣關切地問道。
“我也沒事。”江望辰話剛說完,便想要雙手撐著地面站起來,只是他左手剛撐起半個身體,便僵立停止。因為他發現自己的右手此時此刻,正緊緊地抓著花幽幽的柔荑,那是一種細膩而柔軟的縴細,和他的手心擁有著相同的溫度。
江望辰極為窘迫,還好甬道光線昏暗,掩蓋住他臉上的火熱通紅。當下再也不敢多想,急忙的松開手。
花幽幽將江望辰的一舉一動看在眼里,不想第一次見面時那個粗鄙無禮的男人,此刻也會羞澀,忍不住噗嗤一笑,戲弄道︰“怎麼,一個大男人,見你生死都不怕,現在竟還會害羞。是不是從來沒有踫過女孩子的手啊?”
江望辰不言不語,頭低得差不多就要埋進地里了。
花幽幽得勢不饒人,趾高氣揚道︰“怎麼不拉我手了,是嫌我的手不夠修長縴細,還是我不夠美啊?”
她若不美,為何只憑那淡薄的虹色微光,也能映襯出她臉頰如朵朵瀲灩的雲霞,映襯出那眼瞼中如有三月煙雨漣漣。
江望辰心中不敢多想,依舊是那一椿呆木一般沉默,又覺低著頭太過尷尬,便站了起來,假裝沒有听聞一般,只顧眼神瞎忙地觀察著甬道。
花幽幽不依不饒,喜笑顏開︰“是你不敢吧。”
“這法陣封了出路,我想深入甬道,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出口。”江望辰答非所問,心中埋汰︰“這妖族女子當真輕浮,一點都不懂自尊自愛,女子就該是邊城中的女子一樣溫婉優雅、落落大方。哪能在這打打殺殺。”
花幽幽見江望辰真沒有再理自己,也收起了笑容,默默地跟在他的後面。
甬道深不可測,越往深處,光線越來越薄弱,四下寂靜,偶有一陣陰風掠過,夾帶著淡淡的破敗,讓人不免有些心煩意亂。
二人一前一後,保持著恰當的距離地走著,也是盡量躡手躡腳,生怕發出什麼聲響,擾了幽靜,更添幽靜。
花幽幽也不知走了多久,只記得每一次心跳都像一朵花瓣,經歷著四季的變幻。更不知走了多深,只顧黑暗中緊跟江望辰那仿佛帶著微光的背影,心中又有了荒唐地妄想︰“若是能這樣一直走下去也好,我便能一次又一次的記住你的背影,再也不怕忘記。”
江望辰小心翼翼地探路,心中所想繁亂︰“也不知大哥現在身處何處,是生是死,二哥呢,自己還能再叫他一聲二哥嗎?還有一起戰斗過的兄弟,親眼看著自己亦師亦友的林逐箭死于亂軍之中,嚴寒下落不明,這一戰,邊城將士死傷慘重,也不知還有幾人存活。”
雖說他自恃早已看透生死,卻依然被戰斗的殘酷和現實重重的叩擊著心靈,竟不可承受,長長地嗟嘆一聲,宣泄心中的頹然。
花幽幽將這一聲嗟嘆,收于心底,再細細一聲問道︰“你沒事吧?”
“沒事!“江望辰平淡地回應著。
兩句簡單的對話,打破甬道的沉寂。聲音飄蕩消失之後,黑暗之中陌生的兩個人更顯尷尬,應該是江望辰覺得自己的語氣太過冷漠,而造成的局促不安,便又重新開口,打破沉默。
“花幽幽!”江望辰頓了頓,接著道︰“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花幽幽先是一愣,這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竟然真的記得自己的名字。
雖然江望辰的聲音有點干渴而造成的渾厚而沙啞,但在她听起來卻是酥軟沁心,而後粲然一笑︰“可以啊!”
“昨日相戰,你為何收手。今日又為何救我?”
“我只覺得你似我的一位故人。”花幽幽眼波如有漣漪泛起,那一眸又望回從前。
“就因為這個?”
“是啊,怎麼啦。”花幽幽側著頭反問著。
“沒,沒。”江望辰兀作搖頭,心中苦笑︰這理由簡單隨性,倒也像你性格。
“江望辰,那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花幽幽收起笑容,貝齒輕咬下唇。
江望辰臻首輕點︰“嗯!”
“你恨我嗎?”
“恨你?”江望辰反問自己,仿佛為了更好的思考,便停下了腳步,又淡然一笑的搖了搖頭︰“談不上恨吧。至少你的手上沒有沾染我兄弟的鮮血。而且你還救過我。”
花幽幽也停了下來,思緒萬千,終歸又回到那條最根本的、難以逾越的“天塹”溝壑,嗔怨一聲︰“可……可你是人族,而我……而我是妖族啊。我們兩族之間,自交鋒以來,早已有了不共戴天的仇恨啊!這難道還不夠嗎!”
人族和妖族向來水火不容,歷史上大規模的沖突更是不勝枚舉,幾百年下來,根深蒂固的仇恨和偏見已經像是化不開的膿,丑陋地感染著這片瘡痍滿目的大陸。
江望辰自入伍以來,便大多與野獸妖怪戰斗,灌輸的概念更是“人族和妖族有著不共戴天之仇,每個邊城戰士都應該視妖族為一身的死敵。”若不是花幽幽曾救過他,眼下即便困于甬道,以他剛毅果敢的性格,定又要與花幽幽大戰一回。
江望辰原以為妖獸都是丑陋和凶殘的。不想花幽幽的出現又這般突然,不僅改變了他以往對妖獸的印象,況且人家還救過自己的性命,而理由卻是連人類都不曾有的單純。他心中最開始的根基也開始動搖——妖獸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妖獸的世界又是一個怎麼樣的一片天地。
江望辰現在不知道該怎麼回應這個問題,似乎只有習慣性的靜默無言更合適,便又挪動步伐,徑直地向甬道深處緩緩走去。
花幽幽愣在原地,困在現實,好似在捉摸江望辰的沉默,偏又猜不透,只有翦眸之中含蓄著若有若無的惆悵。不過懷春少女的心中,總是既細膩敏感,又寬敞明亮。
“我不在意你恨不恨我,至少剛才你喚我名字時是溫柔的,至少現在我們不用兵戎相見,而是平靜地在一起,就算是在幽暗的甬道之中,也算是漫步,對吧。”
花幽幽這樣想著,眉宇間的陰郁即刻消散,像是怠倦的小鳥重新恢復了活力一般,又亦步亦趨地跟住江望辰的背影。
兩人又恢復了平靜,依舊只有陣陣陰風從深處出來,在甬道中徘徊流連,細听這風聲,又如閨中女子的嘆息,淒淒婉婉,纏綿悱惻。再看甬道狹長而深邃,也不知是通向何處,就如同那命運,總在暗中時極為茫然,不知未來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