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針繡

6.張科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列剡 本章︰6.張科

    然而,自己終不能擺脫傳統束縛,伸出雙手擋著胸脯,阻止海粟表哥撫愛,更不允許他佔有自己,只把薄薄的、軟軟的嘴唇湊上,讓他盡情地親吻!

    男女間這吻,相當于情感引爆器,按下把柄,立刻會把雙方炸得粉碎。

    既被海粟表哥吻過,自己就是他的人了,此生不變。可是,好像在十五歲那年,對的,是十五歲,舅母不幸病故。爹爹和娘、舅舅雖欲玉成自己與表哥的婚事,找了許多算命先生,個個都說他們的年庚八字不相配,兩人並非良緣。由算命先生便決定了自己終生的不幸。海粟表哥十六歲時,被舅舅強迫著,娶了丹陽富商林家的千金xi o ji 。他卻不肯洞房花燭,禮成後,離家出走,造成了另外一場悲劇。自己因此改名為守玉,守身如玉,結果至今未嫁,那就是要為表哥守節,堅定地守上一輩子的!

    憶起了兩句詩,“一室向明貯文史,錦繡山河伴我身”,說得真好呀!這輩子守身如玉了,只能是劉海粟的人,長夜孤燈中,靠藝術和文學打發終生。然而有無創造呢?拜鳳先生為師,創正則繡技法,當是人生之創舉吧!有創造的人才活得灑脫。然而,表兄妹終究出走,無論天涯海角,總會有再次相見之日,誰還能限制?

    可是,表哥驀然消失,那天在沙灘上,他被自己毅然推開後,先遭遇一陣大風,緊接著人影兒模糊,宛如隨風而逝,消逝了,剪紙人兒似的,整個往上一退一倒,無影無蹤了。

    受了重重壓抑,自己怎麼用力都沖不上去,就在原地如螺陀般打轉轉兒,三下五下里一旋,頓時分不清楚東南西北,迷途羔羊般,恐懼得仰天呼叫。

    “表哥!表哥!表哥!”楊守玉大叫三聲,把同屋的女教師盡都鬧醒了。

    同宿舍幾人翻身坐起,互相望了望,雖然不曉得她表哥是誰,卻曉得她在說夢話。人在夢境之中,最好不要去驚動,何況這位楊老師夢見了自己的“表哥”。

    年輕女人都曉得“表哥”的含義。

    幾個女教師一齊呼喊︰“楊韞,楊老師呀,醒醒!”

    “哦。”楊守玉听見了呼叫,爬不起身,淺淺地答應一聲,仍舊煨在床上不動。

    能說話就沒事!幾個女教師心想,白天實在累得太疲倦,也都放心地睡下了。

    楊守玉再睡不著,翻身起床,披上一件夾衫兒,坐到自己那張書桌跟前。看鬧鐘只不過凌晨四點左右。楊守玉端起水竹編的針線簍,尋到一根長針,將菜油燈芯一點點的往外挑出。床前驀地大亮。她又尋找出一張白布,套在竹繃子上,拿起畫衣料的石片,掂量了一陣,手腕陡地扭動,在布面畫出一個身形嬴瘦的女人。這就是自己!楊守玉不由自主地畫著,想要畫出個幸福女子,人瘦一點,卻精神 爍。可是她在畫肩時內縮、畫眼楮時微閉,充滿憂傷,仿佛被風一吹就倒,顯得羸弱而且淒惶。

    人瘦成一竿枯竹,應屬飽受感情之摧殘,整日煎熬在相思里,而無法解脫自己。

    這就是此時心境的真實體現!

    楊守玉決定,將畫像繡成一幅作品,戰亂時期嘛,中國大多數的女人,不都遭遇顛沛流離,吃盡了苦頭,因而瘦骨嶙峋的麼?楊守玉完全清醒了。她想起︰對的,就用亂針刺繡的正則繡技法。

    哦呀,楊守玉還回憶起了,劉海粟逃婚前,自己在青雲坊呆實在不下去,不得不外出求學,也許是個緣份,到了丹陽女子師範學校,成為呂鳳子先生的學生,並且以極出色的成績畢業。鳳先生創立正則女校之後,自己應邀任職,擔任了繪畫課兼縫繡課的教學。幾年下來,總覺得傳統刺繡方法過于細密,因而呆板,缺乏人物和動物的立體感。于是請教了鳳先生,便在甦繡針法的基礎上,別出心裁,取西洋油畫素描技法為基本針法,采用三層線繡方法,創造出了正則刺繡。由于繡品具“亂得有理”和“亂得好看”之特色,有“形亂神守”之韻味,隨著《m i n 與鵝》、《m i n 與骷髏》、《孩》、《酒徒》、《難民》、《鳳先生造像》、《秋樹》、《貓》,以及《肖像》等,一幀幀作品問世,刺繡品震撼中國藝術界,成為刺繡藝術史上一次重大的創新和突破。理論家們干脆稱為“中國第五大名繡”。學校提議命名為楊繡,被自己堅辭,遂命名為正則繡。

    省督學夏佩白視察正則女校,做視察報告,當面褒揚,說︰“楊守玉f  w 正則校二十年以上,創立了正則繡與機針繡法,馳譽一時,應傳令嘉獎。”

    還評價說,“繡法之完美恐無善于此者”。

    一九三七年,在首都南京舉行的第二屆全國美展上,正則繡作品《少女》榮獲了一等獎賞。當然,作為一種藝術類型,正則繡確是在不斷完善、不斷更新、不斷進步的,出現嶄新的技法,容不得稍許懈怠,方能光芒四射。

    美好的事物會使人變得美好。

    可這一切美好,都被r  b n鬼子侵略中國打亂了,呂鳳子不得不將正則藝專遷往內地,幸得璧山鄉紳幫助,幾番番的遷移,最終落址于文峰橋畔,開始慘淡經營其蜀校。

    油燈忽閃忽閃的,無風而動,如人之心思,更像這個亂紛紛的世道間。

    “哦哦,正則繡哦、排針、亂針,什麼針都螫人,螫得人鑽心般疼痛喲。”楊守玉亦不能幸免。畫面雖由亂針刺出,卻滿滿地包含甦繡的細膩,再完善下去,還可以取蜀繡的靈活。

    對于楊守玉而言,這些亂與守,就是畢生的追求了。

       ,    ,  !校工敲響掛在黃葛樹上的銅鐘,聞者紛紛起床。校園生活十分枯燥,起床、洗漱、早自習、吃飯、上課以及下課,吃飯、午休、上課以及下課,晚飯、自習、再洗漱、熄燈睡覺。程序周而復始。楊守玉習慣了,听到鐘聲,拿出茶缸牙刷,到井矸舀了校工燒的熱水,洗漱過後,回屋收拾了一下,換上月白色斜襟衫、藍色綢長裙,就去督導學生做早自習。

    龍溪的早晨霧薄風輕。

    楊守玉走攏教室,沒見到學生,卻踫到了張敏毅科長。這人興沖沖的,頭發梳得溜光,穿一身毫無折皺的中山裝,皮鞋擦得雪亮,手里還拎著一根文明棍。這類棍子是公務人員的標志。楊守玉想起街里看到的情景,縣太爺坐著八抬大轎四處拜客,與張科長手提文明棍,似有異曲同工之妙。

    張敏毅才細看楊守玉,見她五官十分精致,鵝頸鳳肩瓜子臉兒,臉頰瘦削,眉若新升彎月,後腦啄緊貼著黝黑的毛卷兒,自己趕忙提棍抱拳,打個招呼,問候說︰“楊教授好!”立即上前依攏,似要來擺擺龍門陣。

    楊守玉對他頗有好感,順手把兩綹散飄耳後的頭發籠絡還原,熱情地回應︰“張科長起得好早,你到學校來,有事?”

    “小事,小事一樁。”張敏毅回答,不知為何,見到清秀端莊的楊守玉,心頭陡起一陣慌里慌張。

    “哦?”楊守玉猜,他此刻是來找鳳先生的,倒不妨指點指點,就說︰“找鳳先生麼,一大早就去伙食團幫廚了,張科長,你要有事自己辦喲,我督促學生上自習去了。”

    “請便,請便。”張敏毅又打一拱。他確真有急事,要找呂鳳子商量,不宜長時間跟楊守玉套近乎。

    楊守玉顧自離開,走一截,轉身向張敏毅揮一揮手。

    張敏毅亦揮手,看著她轉過身體,一個羸弱的背影如風竹,似乎搖晃著,又似乎需要依靠。

    楊守玉沒有回頭,剪紙般向前飄,只有風過時,才撩起那裙裾,給人一個想象。

    告別了楊守玉,張敏毅獨自朝伙食團找去,不見人蹤,折至校長辦公室。見呂鳳子挽起衣袖正創作一幅自畫像。張敏毅進屋,躡手躡腳地湊攏過去,偏了頭一看,見畫中一個瘦小老頭,腦殼像個橄欖核,小鼻子小眼楮,下巴頜翹起一撮胡子。其人聳肩抽背,似乎不禁風寒;惟有兩只不大的眼楮,黑得亮晃晃的,仿佛能放出光芒。只好在旁邊站得像根樁樁,一聲不吭,等待他補筆畫完。

    呂鳳子畫完,提起紙張,吹吹畫上的墨痕,左看右看,不錯!方才滿意地放下。

    張敏毅眼楮陡地睜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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