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沒松口。
低頭看了一眼行李箱, 聞輕抬了抬帽檐,微笑著跟隨人流進入登機口。
但也不算全無所獲。
因為收到了一盒由她親自交到自己手上的化瘀藥膏, 還有臨行的一句叮囑——按時抹藥, 我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話是不怎麼好听,好歹開始回應自己的關心了。
他已經很滿足了。
聞輕對方知意的要求,也就這麼一點點。
窗外飄雪, 像鹽那麼細那麼小,一落下就化了。
今年的第一場雪,也是最後一場雪。
除夕的禮炮最終還是沖上了天空, 迸發出無數光點,令人目眩神迷。
療養院里是與之完全相反的冷清荒涼。
護工少了一大半, 病人也少了一半, 偌大的空間里幾乎沒什麼動靜。
方知意窩在沙發里,身上堆滿抱枕,手上拿著di n hu ︰“嗯,除夕快樂。”
“你那邊下雪了吧?不要小孩子心性跑出去玩知不知道?”
“嗯, 知道。”
“給爸爸媽媽打……打過di n hu 了沒有?”
“都打過了。”
“今天過年,就……算一個人,就算只有你一個人, 也要吃點好吃的知不知道?”
摟緊抱枕,方知意笑道︰“嗯,我知道。”
她停頓了片刻, 听著那邊完全壓抑不住的哽咽, 無奈︰“你別哭啊……”
並不是需要那麼悲傷的事情, 她也不是第一次一個人過年了。
但還是每一年都哭呢。
“喂,我是葉臨溪。”
di n hu 那頭換了人,方知意客氣地打了聲招呼︰“姐夫。”
“等苒苒情緒了好了再給你回di n hu ,你一個人在外面也好好照顧自己。”
他話里的焦急掩蓋不住,每當這個時候,方知意都無法懷疑他的用心。
“那就這樣,我姐麻煩你照顧了。”
那頭急匆匆掛了di n hu ,方知意站起來,走到窗邊。
漆黑的天幕上布滿細密的白點,不停地下墜,不停地融化,不停地消失。
只是隔了一天而已。
她卻覺得自己的身邊,這輩子都沒有這麼安靜過。
聞家老宅。
一家老小齊聚一堂,熱熱鬧鬧。
聞老爺子,聞老大一家六口,聞老二一家三口,一共十個人,長條方桌剛剛好。
“二哥哥我要玉米烙你給我拿過來嘛!”聞茜扭動身體,指了指隔了一段距離的盤子。
聞輕夾給她︰“坐好,別亂動。”
聞茜嘿嘿笑,露出一口豁牙︰“謝謝二哥哥……二哥哥好久沒回家了,我好想二哥哥啊~”
“也對,聞輕你最近忙什麼呢,不在本市吧?”聞博之一邊給自家媳婦兒盛湯,隨口問道。
聞博之,聞家長孫,三十三歲,軍隊少校,媳婦標致,兒子兩歲,人生贏家。
沒等聞輕回答,聞束仁冷哼一聲,重重放下筷子。
“他能忙什麼,忙著不務正業,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搞在一起唄。”
年近五十依然保養如sh o f 的聞母克洛伊被他忽然的大聲嚇了一跳,輕輕依偎過去,用依然磕絆的中文安撫丈夫︰“親愛的,不要氣身體……”
聞博之後悔自己多嘴,這下怕是捅婁子了。
聞老爺子拍桌︰“你想干什麼?過年知不知道,就算阿輕真的有錯,你就不能等過了這幾天再說?”
聞束仁脾氣上來了︰“他現在這幅德行不就是您寵的,無論他做什麼您都支持!您知不知道他現在在搞什麼名堂,簡直要把咱們聞家的臉丟盡了!”
看了一眼安安靜靜的聞輕,聞大伯怒瞪自家弟弟︰“這團圓飯是不是不打算吃了?!”
聞大伯母也道︰“先吃飯吧,什麼都等吃了再說。”
一個兩個都偏幫這死小子!
聞束仁氣血上涌︰“我還真就不打算吃了!一個兩個把他寵成這副不成器的樣子!”
他起身就走,克洛伊看了兒子一眼,搖著頭跟上丈夫。
原本熱鬧融洽的氣氛,全沒了。
聞輕放下筷子,笑了笑︰“抱歉,掃了大家的興。”
他起身︰“我吃飽了,大家慢用。”
眾r n mi n面相覷,聞老爺子揪心地慌,勉強拿出一家之主的派頭︰“不管他們,我們吃自己的,博之,來,咱們爺孫倆干一杯……”
聞博之趕緊舉杯,心中卻嘆了口氣。
二叔一家到底怎麼回事,二叔脾氣差到極點,二嬸又不管家事,聞輕這小子又從小主意大,誰的話都不听……
完了。
晚風干燥,寒意刺骨。
庭院深處冒著一點猩紅,小到隨時可以泯滅。
煙草的氣息在口腔肺部游走,有些微的刺激感,也有遲鈍的麻痹感。
煙灰被撢落,屏幕亮起,勾勒出一張面無表情的臉。
他腳邊散落著數個煙頭,用鵝卵石精心鋪就的地面一片狼藉。
“咳咳!”聞博之被濃重的煙味嗆到,連連後退,“這才多長時間,你這煙抽的也太凶了吧!”
聞輕抬頭︰“有事嗎?”
聞博之攤開手︰“我倒是希望是我找你有事,但我只是來傳話的,爺爺讓你去書房……附贈你一個友情消息,在你之前二叔已經在里面待了將近二十分鐘,你自己心里有個數。”
熄了手里的煙,聞輕拍了拍比自己矮半個頭的大哥。
“謝謝。”
聞博之嘆氣,在心底祝他好運。
書房的門關上,里面是祖孫兩人。
聞老爺子依舊是最和氣的那個,朝聞輕招手︰“阿輕,你過來看看。”
聞輕依言過去,桌子上攤著三份資料。
一份是他偽造的身份資料,一份是他這半年多的行程資料,最後一份……是方知意的個人資料。
聞輕的視線從最後一份資料上收回來,平靜地看著聞老爺子︰“您是什麼意思?”
聞老爺子不急不緩,一樣一樣分析。
首先拿起的是行程資料︰“這一份爺爺粗略地看過了,好像很充實,但沒什麼意義。賺的錢沒有你開公司多,學到的東西在生活中也派不上用場,說出去也不光彩。”
緊接著是他偽造的身份資料。
“這一份資料上的聞輕是個普通大學畢業,普通家庭出身,中規中矩的普通人。如果你真的是這樣一個人,娛樂圈這種地方你去闖一闖也未嘗不可,但是很遺憾,你一直都不是這樣的人,你是一出生就含著金湯匙,什麼事都能做到最好,是讓無數人望塵莫及的佼佼者。”
“你把你的才能放在娛樂大眾上,爺爺覺得非常可惜,也非常浪費。”
聞輕的視線落在了方知意的資料上,聞老爺子什麼也沒說,把資料攔腰撕斷了。
“爺爺沒看她的資料,因為你喜歡她,所以爺爺相信她是一個好女孩。”
聞老爺子把兩截資料疊起來,交到聞輕手上︰“但好女孩太多了,爺爺希望你換一個方便我和你爸向別人介紹的好女孩。”
“爺爺還是尊重你的決定,但也希望你考慮一下我和你爸的想法。”
他拍了拍面前這個需要抬頭才能對視,自己一直引以為傲的孫子︰“無論怎麼樣爺爺就算不支持你但也不會阻撓你,你爸那邊我也會采取措施,只是希望你好好想想。”
他沒有痛心疾首,也沒有露出一點不滿來,好說話理解的人的模樣在聞輕看來,卻比聞束仁發飆的臉還要壓抑。
將方知意的資料收在懷里,聞輕扯了扯嘴角。
“爺爺,平等這個詞,是您教給我的。”
聞老爺子笑了,很和藹︰“那些假大空都是對外的。”
說的沒錯。
聞輕露出一個與他極為一致的笑容,不溫不火。
“我明白了。”
輾轉到三點才勉強入睡,五點多的時候又醒了過來。
身體疲憊地起不來,精神□□地睡不著。
硬是閉著眼楮多躺了一個小時,方知意還是撐著爬起來,拉開窗簾準備迎接新年的第一縷陽光。
……是陰天。
再往下看,居然有薄薄的一層積雪。
大年初一的雪。
方知意打了個哈欠,興致缺缺轉身,比起這個,要是衛生間和臥室連在一起就好了,能方便不少。
隨意綁起長發,她打開門。
嬌艷欲滴的玫瑰垂在身側,往上是那張前天才見過的臉。
原本靠在牆上的聞輕跨出一步站在她面前,舉起花束︰“新年快樂,恭……”
方知意揉了揉眼楮。
聞輕頓住,干脆地扔了手里的花,空出雙手緊緊抱住了面前瘦小的女人。
新年第一天的清晨,方知意在這一個熊抱中徹底清醒過來。
“這個時間你怎麼會在這里?”
聞輕埋首汲取她的氣息,殘留的香水味混合著沐浴露近似牛奶的香氣,一點一點將內心的焦躁撫平。
“太想你了。”
“……”
“真的。”
一副風塵僕僕的樣子,行李箱就這麼靠在一旁,沒有刻意揉捏聲線,神情倦怠。
方知意嗤笑︰“受委屈了?”
聞輕抱著她,無比安心︰“是啊,受了天大的委屈呢。”
坦率地可怕。
“知意真厲害,居然被你發現了。”
“因為你臭得我要窒息了。”
方知意掙了一下,在聞輕松開力道後與他拉開距離,皺眉打量他不那麼齊整的衣服,半晌抬手把他往衛生間的方向推了一下。
“姑且把衛生間借你用用。”
“用完後收拾干淨再出來。”
“快去。”
雖然他對方知意的要求只有那麼一點點。
但付出之後,她給的回報,遠不止這一點點。
聞輕笑了,彎腰把那束花撿起來塞到她懷里。
“雖然被扔在地上了,但還是那麼漂亮……別嫌棄啊。”
方知意翻了個白眼,捧住花束︰“雖然你很討厭,但花是無辜的。”
正好那花瓶里的梅花她也看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