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巧合。
病房里的人陷在厚重的棉被里,毫無聲息。
蒼白的臉色與精致的妝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原本明艷的五官凸顯出幾分詭異,那張臉像被從整體上剝離出來的mi n j ,不踫觸都知道是冰冷的。
“你怎麼知道這里的?”一個人剝橙子吃橙子的瞿邢穎听到聲音轉過頭,驚愕地看著他,“你是韓飛手底下的新人對吧?怎麼進來的?!”
高大的身影逼近,瞿邢穎拿不準他想做什麼,戒備地站了起來,對方卻繞過她,在床邊坐了下來。
手溫柔地拂開了昏睡中的r n mi n頰上的幾縷亂發。
瞿邢穎恨不能把昏睡中的方知意搖起來,質問她什麼時候勾搭上了這樣的野男人!又到底是什麼來路!
“抱歉,冒昧過來了。”
聞輕的手搭在她□□在外的手指上,冰塊似的冷。小心揭開被子,將那只縴細的可以握在掌心的手放到了被窩里。
他回頭看向瞿邢穎,露出一個極淡的笑容。
他原本不想跟瞿邢穎踫面的,但是方知意糟糕的情況令他顧不全那麼多。
算了。
他低聲一嘆,要是有什麼麻煩的話,也稍後再處理吧。
瞿邢穎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伸出食指極不禮貌地指著他︰“等等,你先給我說清楚你們兩個人的關系,不然我立刻讓人轟你出去。”
聞輕搖頭︰“你不能把事情鬧大,現在沒什麼比她的身體更重要。”
“她醒來過嗎?”
瞿邢穎很少落下風,這時候還很不甘不願,但也沒不搭理他。
“……打了鎮定,剛睡下沒多久。”
因為這野男人說的對,現在沒有什麼比方知意的身體更重要。
“怎麼忽然又這樣了?”
他用了一個又字,瞿邢穎訝異于他的知情,心里的戒備小了不少。
“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六點多的時候我接到了肖瀟的di n hu ,她讓我來這里看看知意。”
兩人的交談聲很輕,壓低的聲線听不出彼此太多的情緒。
瞿邢穎看著方知意的臉,疲憊地搖搖頭︰“原來以為這丫頭好了,沒想到只是堆積起來一起爆發了。要不是她這次倒下,我幾乎要忘了她比我小了十歲,按照普通人的標準,也就是個剛出社會沒幾年的大孩子啊……”
“年紀這麼輕心思就這麼重,又沒有可以說話的人,承受不了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沒有可以說話的人?”
瞿邢穎點頭︰“我不知道你對她的事情到底了解了多少,但我可以篤定,你一定還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
“當然,我也一樣。很多事情她本人不開口,我們這些外人又怎麼能知道呢?其實說起來,我肖瀟小紅可以說是和她比較熟悉的人了。”
聞輕注意到,她這里用的是熟悉,而非親近。
“這麼多年了,她的那根界限還是清清楚楚的,無關緊要的事情也算願意跟我們說,但一傷筋動骨,她的嘴就完全撬不開了,心里防線重到她的主治醫師都拿她沒辦法。”
“我跟你說了這麼多,你也好歹說一說你和她的關系吧?”瞿邢穎看著他,“我們都很擔心她不是嗎?”
聞輕笑了笑,目光落在眼底沒有完全遮蓋住的青黑上。
“我喜歡她,僅此而已。”
瞿邢穎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同情︰“……她不喜歡你?”
聞輕搖頭︰“她根本不相信我真的喜歡她。”
瞿邢穎差點笑出聲來,沒錯啊,這就是方知意,對別人完全不抱希望的方知意。
“不過,就算是這樣,你能追到這里來,就已經是這麼多年來離她最近的同齡異性了。如果你沒有壞心思,我倒有點看好你了。”
“要接近她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你加油吧。”她起身,看似放心地退開,“我去一趟衛生間,你幫我看一下。”
聞輕相當理解地點頭,目送她出門。
去查吧,希望我的身份正是你所希望的。
身邊有無數只手要抓她,可她卻完全動不了。
每一個人都在問她——你要什麼。
我要的我自己就可以爭取到,跟你們沒關系。
你撒謊!你自己一個人辦不到!
我能辦到,我那麼努力學習各種東西,我一定能站到娛樂圈的巔峰。
你一個人嗎?你已經不想有人滿足你所有任性的要求,就算你發脾氣也真心實意地寵著你嗎?
時間靜止。
啊……
真的啊,以前這麼想過呢,居然連自己都已經忘了。
好幼稚的想法,她現在已經過了那個愛做夢的年紀了。
我不需要了。
尖叫聲越發激烈,更為巨大的力道撕扯著她的身體,即將四分五裂的痛楚蔓延在全身的每個角落里,疼得要命。
你撒謊!
我沒有撒謊。
你只是要不起了!
我一個人可以過得很好。
自欺欺人!
我沒有,我每一天都很充實。
你根本沒有自己的生活!你都在演繹別人的人生!
不,裝著你們的,就是我。
手與尖叫聲潮水般退去,她被留在空曠的灰色空間里,劫後余生般喘息。
她贏了。
再怎麼樣,她都知道自己是誰,要的是什麼。
再怎麼費力地睜開眼,就算一片黑暗,那也是自己親眼看到的。
“醒了?”
只不過這次看到的,遠在所有的預料之外。
這張好看細膩紅潤的臉……
方知意伸出手指,用力扣住了上方人的下巴,咬牙切齒︰“托你的福,我、一、晚、上、沒、睡、著!”
方知意從不留手,聞輕吃痛,只能順勢壓下緩解力道,直到臉頰相貼她的手使不上力氣。
聞輕正要開口,方知意怒極,一巴掌拍開他︰“滾!”
她紅著眼,脊背繃直,整個人仿佛被木偶線拉直,僵硬無比。
覺得她沒事的那一瞬間果然是錯覺,現在的她比平常易怒十倍不止,呈現出一種隨時準備攻擊的姿態。
狂躁又焦慮。
她真的病了。
方知意控制不住胸口翻涌的氣血,手指顫抖去抓床頭櫃上放著的水杯,她是想喝口水冷靜一下的,但抓起水杯的那一瞬被莫名的怒意支配,八分滿的杯子被狠狠砸到了地上。
水花四濺,玻璃碎片也不規則地橫陳在地面上。
又來了又來了又來了!
她的理智還在,卻完全控制不住情緒。
她心里的憋悶急速膨脹,下一秒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臉被壓在了對方胸口,清爽的味道掩蓋了病房里濃濃的消毒水味。
她瞪著眼楮,前方就是另外一顆穩健跳動的心髒。
“沒事的,床鋪沒有弄濕,碎掉的杯子沒有傷到人,沒有造成任何無法挽回的影響。”
含笑的聲音就在上方,背部被輕輕撫摸著︰“殘局我來收拾,正好向你賠罪。”
這個人沒有生氣。
方知意揪緊他的衣服,心里的評判又一次下達。
好人啊。
下午四點的陽光擦過窗台,玻璃上倒映著巴掌大那麼一塊溫暖。
方知意身後墊著枕頭,小口喝著新倒的溫水,看聞輕掃地。
“怎麼找到這里的?”
聞輕把所有的玻璃渣都收在了垃圾桶里,把掃帚和簸箕放回到門口。
“能用的不能用的關系都用了,就療養院大門到病房門口這段路,就折騰了半個小時。”
“哦,什麼時候來的?”
“上午十一點左右到這里。”
咳嗽聲響起,方知意被水嗆到︰“你這麼閑嗎?”
在床邊坐下,聞輕抽了張紙遞給她︰“事情是有很多,不過都不想做,索性在你這里躲懶了。”
柔軟的紙巾擦過嘴角,方知意側臉看向窗外。
“謝謝。”
即使無所畏懼,但在那樣的噩夢中醒來,第一眼就能看到人真是太好了。
面前的耳根泛起薄紅,可愛至極。
方知意的皮膚很白,因為身體狀態極差又隱隱呈現出一種青色,卻又奇妙的和那對發紅的耳朵並不違和。
格格不入的是臉上的妝容,過分艷麗的口紅,描摹精致的眼線,過于上挑的眉尾。
“考慮一下把妝卸掉吧。”
方知意的主治醫師告訴聞輕,她的精神上其實沒有什麼問題,人也很清醒,只是堆積著散不去的東西太多了,而人腦是有容量的。她現在的狀態好比超載,還沒有造成機體損傷,只要及時減掉一部分就好了。
而要削減她心理上的壓抑,就必須從卸下她的防備開始。
她對自身外表的在意,就是治療過程中的第一關。
但這第一關自然不可能順利。
“啊?!”
耳根的紅色匯聚到眼底,方知意回頭看著聞輕,戾氣十足︰“少管閑事!”
簡直就要拔刀相向了。
畢竟是醫生努力了很多年都沒有做到的事情,又怎麼可能是他一句話就能辦到的。
“你有好好看過你自己現在的臉嗎?”
方知意握緊拳頭︰“什麼意思?!”
聞輕笑了。
眼里什麼都沒有。
比不笑要嚴肅的多的笑容。
“這里的人,有誰不知道你病了呢,虛弱一點不是更自然嗎?”
焦灼感從心一路燒到頭頂,第二個杯子緊跟著支離破碎。
方知意揪住他的衣領,布滿紅血絲的眼楮瞪著他︰“所以說關你什麼事?!”
情緒再度失控了。
聞輕對上她暴怒的視線,微笑中流露出洞悉一切的了然,伸手輕撫她的臉頰。
“所以說知意你啊……”
“之前這二十六年都太自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