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骰子知道的世界

第九十九章︰舊夢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雨辰是死咸魚 本章︰第九十九章︰舊夢

    但時景又是不一樣的。

    瓜田仍是海岸邊的沙地上,墨綠藤條也分不清是那根是長出來的,那根是連著地兒的。

    遠方是小鎮,我喚不出它的名字,只覺得或許在某地見過,但仔細回想起來,卻也不曾見過,憑空出現的陌生的熟悉感好若回到故鄉時突然有人喚我一聲“迅哥兒”。

    大抵是它識得我罷?

    我又想起了圓規,莫不是她憑由無端的怨恨托夢給我,但那是不值得的。

    我向來是敬鬼神的,但也不信她一個活人……也只是一個貪圖便宜的,怎麼也不會這般法術。

    但事實即是如此了,我見著了閏土在田里回來,但他不應是住在這里的。

    他有他的祖宅,世代不曾離開過……若能離開,想必當時見面也不是那般模樣。

    鎮里面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不語,就這般走過,手也藏在衣袖里面,街邊的攤販便傳出了流言,說道的是甚麼,我是听不懂的。

    早些年跟西方人打交道的時候,偶爾听到的幾句方言(尚且不知道那是方言還是什麼,不過與對方淺談三言兩語,這話也就說過一遍,于是便記不得太清了。),這語調有八分相似。

    不過鎮子里面的人為何會說這話,我權當是夢囈了。

    閏土他走得急匆忙,別人說話他也不搭話,生怕見了鬼似的——我記得他怕生的習慣也已經好了罷?或許也沒,故鄉兩三寸的地方比不得四角天空大上多少,人來人往也就那些。

    倒是我瞧見了街上的官差是嚇了一跳的。

    不似是本時代的造物,他們游蕩在街上,依然攜著舊時代的陋習,身上披著的大褂畫滿了禽獸,水紋印子比我前些年老友帶來的文物不同,全像是一場洪水。

    我見他手里提著鳥籠,籠子里面是半只長相怪異的鳥,或者說蝙蝠,但還有別的影子,我便分不清辨不明。

    閏土跟這些人擦身走過,我就听見他們在討論︰

    “外邊又來了幾個。”

    “全部關進容器了吧?”

    然後這些聲音遠去,方才那兩人走到了听不清言語的地方。

    但我又見著了他們後邊牽著的東西。

    我雖說是讀書長大的,沒有見過多少鄉間的野物——雖然也見過老蟲(各地的叫法都不一樣,我們這管叫老蟲,到了北平就被喚作老鼠。),但未見著這麼大只。

    自小听得多的,與別人談論的都是在鄉下是少老鼠的,隔夜無余糧,人都養不活,更何況老蟲吶。

    但這地便是打破了我的認識,之前是不知道的,我只知家里人是恨這老蟲的,偷了米,啃了地里的桿子,壞了明年的收成,家里的木具也免不了災,即算是閏土也跟我談過瓜地里被老蟲咬破的瓜。

    “ 偷了瓜,只有一個,也就會把剩下的瓜盜走,老蟲不一樣,老蟲盯上的瓜田是遭了秧的。”

    然後他又說一片瓜田遭了秧,零星的幾個瓜都被啃了,巴掌大小的瓜又被咬斷了藤蔓,也是救不活的。

    于是對于老蟲向來是不抱什麼好感的,而這地方的人居然養老蟲,我是不敢置信的。

    甚至于人來人往的街市里面都在互相攀比,看誰家的老蟲最大,看著最伶俐,阿——那便是最富的人家了,那便是所有人的榜樣。

    可我分明看清了那些老蟲的臉上全是一幅幅人面皮。

    許當是慶幸這在夢里,我便也無從懷疑華國人的劣性了,那麼我的閏土哥,他又是怎樣的吶?

    我大抵也就知道了為何他家世代流傳下來的怕生的根源了,我算是明白了為何只在小時候我們才可以玩耍了。

    大抵他是活在這座小鎮里的人罷,或者他予我所見的身影也不過是我的一個幻想罷了,遠了的時候便只能瞧著似是而非的皮囊,然後回憶起過往也不甚于是。

    我跟著他進了一家和別處格局不一般的酒店,都是當街一個曲尺形的大櫃台,櫃里面預備著熱水,可以隨時溫酒。

    我以為他是來喝酒的,我眼瞧他掏出了四文錢——我記得現在早已不用銅錢了。

    他買了一疊海帶,然後掌櫃的就和他說了︰

    “運水啊,現在物價不比以前了。”

    物價的事情我是知道的,城里長得快,鄉下也跟著長了,但我卻不知道在這鄉下地方還用著銅板做結算。

    運水這個名字我也是知道的,他就是閏土,最真實的閏土,我也是不懂自己是在夢里還是醒著了,這些似曾熟悉,但又的確是忘記了的事物總是刺傷我的某一根神經。

    恰使是錯過的罷。

    我見著他又拿出兩枚銅板,跟掌櫃的討價還價“那就再加兩枚罷……掌櫃勻我一些藻吧。”

    最後他捧著這小碟,尋了個座位坐下,旁邊的人又打趣他。

    “運水啊,你土地沒了,要不就下海吧?”

    他又靦腆地笑著,目光是不敢投向別人的。

    我又陷入了惆悵,他的田也沒了嗎?可之前在故鄉的時候,他卻沒有向我提及,我竟不知道這些年竟將我倆隔絕至了如此。

    但想來他是不會說的,可我也沒去問,于是我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骨子里的劣性又鑽出來,將我隱約的想法釘死在了刻薄上。

    周圍的人又開始起哄,說運水當初欠了的錢,現在還了三分之二,又要向他討利息。

    他就點頭說下次還,下次還,臉上露出了我向來鄙夷的神色——與之前在老蟲面上看到的獻媚沒兩樣,可我又覺得我的想法是錯的。

    起哄的人又鬧了起來——一些無關緊要的,與此事無關的人又跟著起哄,鬧得大了,他的桌子邊上又堆滿了人。

    我在旁邊看著,有人偷吃了他點的小吃,他也不攔著,任由那些人伸出手。

    拿來。

    這是一場鬧劇,當有人開了個頭,後邊的人便迫不及待了,我見著了他的東西被一樣一樣拿走,那些人的眼里閃著戾獸的凶光,伸出的手仿佛是從將死之人身上拔下一塊腐肉,這是可悲的。

    我不知道在場有多少人是披著人皮的,也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是連一張人皮也不要的,我便冷眼旁觀這些人的行凶,做不了什麼,也覺得自己也像個畜生。

    掌櫃的是喜歡看熱鬧的,但卻抵不住這熱鬧發生在自己的店子里面,影響了攬客,于是他便叫停了——我忍不住以惡意去揣測,如果來客看這場鬧劇歡喜的話,他會不會往這火堆里面加上兩桶油。

    但事實即是如此了。

    他拿著案台拍了兩下,等到店里靜了下來,再用鷹鉤似的眼珠子掃過了全場,最後朝運水說︰

    “運水,時辰不多了!你趕緊忙去吧!”

    運水也就承了他的意,慌不擇路地飛跑到掌櫃的前面,接過了從底下遞過來的鋼叉。

    眾人便被嚇了一跳,四下無聲也是久違的靜謐,深恐運水拿起鋼叉就朝著他們戳去。

    可他卻是拿起鋼叉往進來時的地方跑。

    我又不覺地有了期待。

    他是長大了的,亦不知道是否如曾經。

    我目睹他走出了這座小鎮,看著他的身形消失在掛著“魯鎮”牌子的街巷里,想跟過去的時候,卻是從來不會察言觀色的夢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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