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前面的“教子胡同”,看見台階上去,走到中間的平台,往東一拐,就是鬼谷肖的家所在的院子。院子不大,是舊房子,能源總醫院的家屬樓。
幾乎在這里住的每一個人,都認識文燕。大家心照不宣,文燕不能生育,撿來過一個孩子。後來,家里失火後,這個孩子也不再養,據說是送給鄉下的窮親戚了。
從此,鬼谷肖的名字,在公開場合,尤其是當著文燕一家人的面,不再有人提起。家屬院的老太太們,在茶余飯後,還會談起這個撿來的孩子。有人說,這孩子真可憐,是個私生子,父母都是未成年人,怕家里發現,就丟棄了。還有一種說法,就是這個孩子是文燕在醫院太平間里撿來的。說得有鼻子有眼,有一天文燕上夜班,听到太平間有小孩哭聲,就帶著幾個護士過去,好家伙,看到一個死去的產婦,身邊躺著一個小孩,臍帶還連著,抱回家養活了。
說什麼的都有。老太太吃完飯後,曬著太陽,總得有點話題,鬼谷肖的話題,讓他們消遣了好多年。可當她們發現鬼谷肖這孩子走了後,好長一段時間,找不到茶余飯後的談資。
鬼谷肖走進大院,在門口曬太陽的老太太以一種異樣的眼光看他,仿佛不認識自己的樣子。是的,鬼谷肖已經與當初走的時候模樣有很大的不同了,老太太們當然有些認不出來了。
“這不是那誰嗎?”
“對,就是那誰,叫什麼來著?”
“嗨,那誰,你回來了?”
“對,對,對,鬼谷肖。這怪名字。”
老太太們看著鬼谷肖的臉,終于想起他的名字了。
老太太們自然是很吃驚的,從她們夸張的表情看,的確如此。這孩子走的時候還是個小孩子相貌,這幾年不到,長得人高馬大的,鄉下的水養人。
鬼谷肖並不知道,在這幾年時間里,家里發生了很多變化。比如,在鬼谷肖走後,文燕生下了一個女孩,周歲剛過,咿咿呀呀說個不停。小女孩兒長得粉嫩粉嫩,人見人愛,每次文燕抱著孩子出門,總要吸引來一堆老太太上來逗得小囡囡嘎嘎直樂。
鬼谷肖走到門邊,听到屋內一陣小孩的哭聲,他停下來,一開始懷疑自己走錯了門,可後來听到母親的聲音︰“囡囡真乖,囡囡,看這是什麼呀?”
敲門。
門開了,母親愣在那里,半天才反應過來。
“你……怎麼回來了?”
鬼谷肖心想,難道我回家都不對嗎?這又是什麼意思呢?
接過鬼谷肖手中的包裹,文燕轉身,摸了摸在一旁搭積木的小女孩。
小女孩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楮,忽閃忽閃地看著自己。
半晌,忽然放聲大哭。
文燕趕緊抱起小女孩,一陣哄。
好不容易不哭了,文燕突然想起,鬼谷肖從那麼遠回來,也沒給他倒一杯水,遂起身,去廚房找來一個杯子。
這個杯子是鬼谷肖離開這個家的時候用的,上面的灰塵已經成為泥垢,顯不出原來的顏色。
文燕本來想洗洗,結果看到這幅景象,干脆往邊上一方,轉身去取一次性杯子。再回過頭來時,一不小心,衣角一掃,杯子被帶倒了,摔在地上,略帶沉悶的碎裂聲,把鬼谷肖從兒時的回憶中喚醒。
鬼谷肖接過母親遞過來的水,居然是涼的,他並不急于喝水,而是盯著母親的臉看,感覺某些地方發生了變化,至于什麼變化,他也說不上來。
他推開自己的房門,發現牆上的貼的那些動畫人物的貼畫,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小孩兒認字的拼音字母。屋子里放著一張床上,住著看孩子的阿姨。這個屋子里,幾乎找不到自己曾經的半點痕跡。
母親走過來,坐在鬼谷肖對面,端詳著眼前的這個半大的男孩。臉上有了一些粉刺,喉結時隱時現,感覺聲音也發生了變化,不再是從前那個奶聲奶氣的小家伙。文燕感到有些陌生,卻又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無法割舍的感情。想到以前自己帶著鬼谷肖上學的日子,騎一輛自行車,風里來雨里去,文燕的眼里有一種濕熱。
是啊,時間過得真快。
“媽媽,您,怎麼啦?”
“沒事,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鬼谷肖伸出手,去擦母親眼角的淚,很明顯,母親的額頭上居然有了幾根白發。
晚上,鬼谷肖躺在閣樓的行軍床上,望著天花板發呆,他在想,那個自稱是守護者的人,說的那些關于自己身世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難道?
鬼谷肖不敢想,閉上眼楮,讓自己努力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