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行宮,其實說是行宮卻是言過其實了,它不僅地處偏僻,而且皇帝之前從未臨幸,而且由于不為始皇帝所喜,所以行宮缺乏修繕,能用的只有寥寥數個殿室而已,與其他行宮的輝煌大氣宮殿成群比起來,沙丘行宮就仿如鄉下居所一般寒磣。從始皇帝到隨行大臣的住所之間也不過是幾個房間的距離而已。
始皇帝之所以不喜歡這里是因為趙國曾經赫赫有名的趙主父趙武靈王就是被親兒子餓死在沙丘行宮,所以從那之後的趙國國君每次出巡都有意無意的避開此處,所以始皇帝同樣認為此處不祥,故雖為行宮卻是一次也沒來過。
但是最近的沙丘行宮卻是無比熱鬧,甚至勝過了當年最輝煌的時刻。
此刻的沙丘行宮方圓數里之內都遍布著象征秦軍的黑水戰旗,駐扎著秦朝最精銳的軍隊——羽林驍騎,守護著這個龐大帝國的主人:始皇嬴政。
然而此刻的嬴政卻是無比的虛弱與焦躁。
“廢物,你們這些廢物。”病榻之上的始皇帝無力的咆哮著,伸手將御醫所呈上來的藥碗打翻在地,嚇得幾名御醫趕緊跪在地上如搗蒜般拼命的磕頭求饒。
“你們這些庸醫,你們這是要害死朕,你們這些庸醫。”始皇帝面色蒼白整個人都在顫抖,連帶著指向幾名御醫的手指也是哆嗦不停。
“來人,給朕將這些沒用的庸醫拖下去斬了,全部都斬了,斬…咳…咳咳……”話還沒有說完始皇帝就已經開始劇烈的咳嗽,守衛在外面的羽林衛士看到始皇憤怒如斯自然不敢怠慢,拉著幾名還在磕頭求饒的御醫飛快的走向了遠處。
然而始皇帝的焦急的心情卻並沒有因為御醫的離去而有所緩解,反而是越發的不安,他隱隱的感覺到了自己這次恐怕是不行了,雖然自己努力尋找長生不老之術,但是到目前為止仍然是毫無收獲,所謂長生不老或許根本就不存在,在這生死之際秦始皇總算是想明白了。然而始皇帝更加清楚的是皇帝若是駕崩于都城萬里之外而皇長子卻在邊境監軍,一旦別有用心者利用這個機會趁火打劫,那麼大秦的社稷恐怕就會動搖,整個皇室都將陷入動蕩,嚴重點的話甚至于連皇室都會更替,他自己祖上的皇位就是這麼來的,他很清楚現在這個局面所能制造出的最壞結局。
一念至此始皇帝心里更加焦急再加上身體本就虛弱,于是乎一口逆血涌上喉頭噴涌而出,秦始皇就這麼陷入了昏迷當中。
……
當他再次醒轉時這次東巡的最高中樞除了外出祈福的護衛大將軍蒙毅之外丞相李斯和中車府令趙高兩人已經在宮中等待了一個時辰有余了。
“陛下……”看到始皇帝醒了過來趙高剛打算出聲詢問卻被始皇帝不耐的揮手打斷了。
“趙高,朕的玉璽你可曾帶過來?”始皇帝掙扎著從塌上坐起,盡量讓自己保持著一個帝王該有的威儀
“回陛下,奴才一直帶著呢!”听到始皇帝的詢問趙高恭敬的回答道。
“嗯,那擬旨吧,趙高”始皇帝靠在床邊無力的朝著趙高說道,臉上泛起了一抹不正常的紅色。
“諾!”看著那剛抹剛出現的紅色趙高心里一陣激動,自己等待多時的機會就要來臨了,雖然如此但是表面上卻還是恭恭敬敬滴水不漏。
“令,皇長子扶甦速從上郡趕會咸陽為朕主持喪事,而後繼承帝位,命蒙恬為上將軍掌管統管全國兵馬蒙毅任護衛大將軍兼御史協助新皇登基。”
趙高握筆的手猛然一滯,筆下的錦帛被滴落的墨汁染成了黑色。果然是公子扶甦趙高心里想到,然表面上卻依然是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
詔書擬好之後將其遞給了旁邊滿臉哀戚之色的李斯。李斯將詔書仔仔細細的看了幾遍確認無誤以後朝始皇帝點了點頭,而後交由趙高蓋璽封存裝進發放加急文書的盒子當中,又召來門口的侍衛,命其快馬送往上郡親自交由扶甦公子手中。
做完這一切之後始皇帝長舒了一口氣,感受著自己身上緩慢消逝的生機,眼皮也是越來越沉重,迷茫當中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母親趙姬炖了自己最喜愛的蓮子羹叫自己去喝,而不遠處正在為自己削木做劍的父親也發出了爽朗的笑聲……
看著這熟悉的一切嬴政的嘴角揚起了一絲笑意,雙眼也完全閉上了,再也听不到趙高和李斯的呼喚了。
但是嬴政沒有看到的是趙高對著那個派去送信的侍衛使的眼色,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詔書最終也沒能到達上郡,取而代之的是一封賜死扶甦的詔書……
“陛下,陛下?”趙高朝著始皇帝輕聲叫喚,但卻沒有得到回應。
隨後又上前查看了始皇的脈搏、呼吸。得到確認之後滿臉悲痛的朝李斯點了點頭。
“陛下……”看到趙高點頭,李斯猛然跪倒在地以首觸地有聲悲呼。
……
許久之後兩人漸漸收拾好了心情開始為始皇身後之事做安排。
“陛下駕崩之事目前不能散播出去,否則一旦被朝中別有用心者利用作祟免不了許多麻煩甚至更嚴重,趙大人也當收拾行裝通知羽林衛火速趕回咸陽。”李斯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率先出聲。
“嗯,尤其是我等現在遠離朝廷,而且儲君之事尚未定下之際。”趙高站直了身子雙眼直視著李斯攝人心魂。
“嗯?陛下不是說立……等等,中車大人,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李斯瞪大了眼楮,面色不善的看著趙高。
“難道丞相不覺得公子胡亥更適合這個位置麼?”對于李斯的不善趙高毫不畏懼直接把話挑明了。
“丞相認為自己和蒙恬誰的功績更大?”不等李斯回答趙高又出聲問到。
“自然是蒙將軍,我大秦以武立國我只是一介文官而已,如何能與蒙將軍相比。”沒有絲毫退讓李斯迎著趙高的目光冷聲哼道。
趙高又問道:“那麼丞相自認為和蒙毅相比誰更受扶甦公子的倚重,如若扶甦登基,那麼你還會是我大秦的丞相麼?”
李斯被問住了,杵在原地愣了許久才嘶啞著嗓子語帶滄桑的說道:“大不了我告老還鄉安心的做個富甲一方之人從此不入朝堂便是。”
“李大人雖然有此想法但新皇可不一定不這麼想,你難道忘了扶甦這麼多年來規勸陛下的奏章十之**都是你我兩人攔下的麼,而今扶甦又以仁治國,但他要是想贏得民心就必然有所作為,而你我二人的項上人頭可謂是平息民憤的好工具,難道不是麼?而到那時恐怕李趙兩家都會從這個世上被抹去吧。”趙高眼神凌厲的看著李斯。
李斯眼角微跳,趙高的話語刺中了他心中最柔軟之處,李斯今年已經50多了,死亡對于他來說也沒有那麼可怕了,但他不得不為自己的子孫後代所考慮,一旦李家被滅族,那他李斯有何面目面對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丞相難道忘了商君和呂不韋了的下場了麼?”見到李斯有所意動趙高加重了語氣再次說到。
趙高的話讓李斯心中一凜,縱觀史書前朝權臣在新主登基之後往往都沒有什麼好下場,血淋淋的列子就擺在眼前,秦國的商君、呂不韋,燕國的樂毅,趙國的李牧哪個有好下場,而他李斯能夠避免麼?d n顯然是否定的。
“那,趙大人有何高見?”豆大的汗珠從李斯的額頭滴落下來,此刻的李斯已是心神大亂,前一秒還是人上人的丞相,但是下一秒卻有可能身死族滅,任誰都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公子胡亥雖年少頑劣,卻是深得陛下喜愛,對陛下也是孝順至極實乃繼承帝統的最佳人選,而且胡亥公子年級輕輕,必然視大人如肱骨之臣,對大人言听計從,如此一來丞相大人何愁富貴不包,家族不昌。”見到李斯一步一步的落入自己的圈套,趙高雖然表面上沒有任何的顯露心里卻是樂開了花。
“況且如今定詔用的玉璽也在我手中,只要大人點頭,立誰為太子還不是易如反掌麼?至于扶甦,雖然為人如同陛下所說那般‘剛毅而武勇,信人而奮士。但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點,那就是太固執了,如若我等下詔說他不忠不孝,身無尺寸之功,空耗我大秦國力,使得士卒多有損傷,將其賜死,以扶甦愚孝的性格必然會選擇遵詔赴死,而沒了扶甦蒙恬又能翻起什麼大浪,而且我們還可以在詔書中指責蒙恬勾結匈奴妄圖染指我大秦江山,收繳其虎符。同樣將其賜死,這樣一來就算蒙恬有所懷疑又能怎樣,沒了兵權的蒙恬就像是沒了爪牙的老虎,沒有了任何威脅。”看著李斯仍然心存畏懼,趙高索性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也好將李斯徹底的綁在自己的車上。
“那,就如趙大人所說,我沒有意見,但是趙大人切記自身乃是臣子,斷然不可做出圖謀皇位之事,不然我李斯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必定要讓你身首異處。”李斯思考了片刻之後最終還是點頭同意了趙高的計劃,但最後卻不忘提醒趙高不可胡作非為。
“丞相大人放心,我趙高不過一介閹人,豈敢圖謀皇位。”听到李斯的話語趙高連忙彎下身子朝著李斯說道,但眼中卻是閃過絲絲恨意。
听到趙高的話李斯沒有任何反應,整個人杵在原地,仿佛一下子蒼老了數十歲一般。而趙高則是拿起筆墨開始了重新立詔。
回過神來的李斯朝著趙高所立的詔書看去,只是一眼便再次合上的了眼楮,一絲悔意從李斯心底升起,自己這麼做真的對麼?希望自己百年之後見到陛下時他還能原諒自己吧,李斯在心中想到。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皇長子扶甦身無尺寸之功,卻屯兵北上空耗我大秦國力,是為不忠,且不知孝順為何物,與大將軍蒙恬一起私通匈奴,趁陛下東巡之時,意圖染指皇位,今真相大白,特命廢其公子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