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半夜都不見譚延筠回家,譚太太起初以為他又是偷偷去哪里風流去了,譚太太心里恨恨地想,敢情我還以為他這一向變體貼了,想是年紀大了,開始顧念結發夫妻的情分。原來假惺惺地把車讓給我,只是不想讓老張知道他偷偷去哪里鬼混了!譚太太早過了為這種事吃醋生氣的年紀,只是想起來自己又被當成傻子一樣給騙了,多年來的委屈涌上心頭,心頭實在堵得慌。一個人坐在客廳里生悶氣,卻不想讓兒子知道。譚元忻听說父親有事外出,還沒有回來,也沒有當回事,只是勸母親早點去睡覺,不要等太晚,然後自己就回房間休息了。
等過了一夜,譚延筠還沒有回家,也沒有任何di n hu ,譚太太這才覺得不對勁。譚延筠雖然一直以來花花草草的事情不少,但總還是給譚太太留面子的,就算不回家,也會編個理由,給譚太太交代一句,像這樣徹夜不歸,連個di n hu 都沒有,還從來沒有過。想起周韜被綁票的事,譚太太心里頓時慌了起來,雖說譚家的身家和周家完全沒法比,但是萬一踫上個沒見過世面不開眼的劫匪,遭了毒手,也說不定。雖然不想嚇著兒子,可這種時候,她又能靠誰呢?譚元忻听完母親的話,不贊成馬上去報巡捕房,說巡捕房根本沒用,而且父親興許哪里有事耽擱了,這麼一鬧,父親面子上不好看。就算真的被綁票了,家里總會收到綁匪要贖金的di n hu 或信,當務之急,是把父親頭一天見過的人和去過的地方都問一遍,好知道點線索。譚元忻多多少少知道父親最近在忙些什麼,心里有點不妙的預感,但是眼見母親急得六神無主的樣子,他只能強作鎮靜,讓母親寬心。沒用多少功夫,譚元忻給父親可能去的地方都打了di n hu ,沒有問到父親的下落。他搞清楚父親頭天晚上是去參加原田真一舉辦的歡迎酒會,父親交往的這些人,譚太太和譚元忻都不太認識,好在原田真一寄來的請柬還擱在書房桌子上,想是譚延筠並沒有隨身帶去,原田書店的地址和di n hu 都印在信封上,譚元忻決定親自去一趟。
原田真一听完譚元忻的話,非常震驚,也很擔心,他告訴譚元忻他父親那天沒等酒會結束提前就走了,所以他記得很清楚他走時的情景,他父親說是家里有事要早點回去,沒有听他說要去別的地方。譚元忻覺得原田真一好像有點吞吞吐吐的樣子,他馬上問原田他父親走的時候是否跟誰一塊走的,原田真一猶豫了一會兒,然後說︰“倒沒有人跟他一塊走,不過,我記得大冢君當時出去和他說了幾句話,然後大冢君又回到了包間里,你父親是一個人走的。”,“是那個和您一起來過我家的大冢文郎嗎?”,“是,就是他”,“您有他的地址和di n hu 嗎?”,“抱歉,我沒有,我見到他都是他自己到我的書店里,請柬也是在書店里給他的”。譚元忻深深地看了一眼原田,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但他也沒有任何辦法,他沖原田鞠了一躬,道聲打擾,準備告辭。原田撓撓頭發,半是關心半是抱歉地說︰“不好意思,沒辦法幫你。我看你還是趕快報告巡捕房吧,讓他們想辦法”,然後他突然想起了似地說了一句︰“你可以去虹口俱樂部看看,說不定大冢文郎會去那里,有點地位的r b n人都愛去虹口俱樂部。”
虹口俱樂部前台的招待是個r b n人,中文講得不好,英文更差,譚元忻和他費了半天口舌,才讓他弄明白了問題是什麼,他搖了搖頭。譚元忻又問他大冢文郎最近會來嗎?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搖了搖頭,譚元忻只好嘆了口氣,放棄了從他這兒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的打算。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但他知道父親的失蹤多多少少和r b n人有關,而大冢文郎是問題的關鍵,可在這個人口上百萬的大都市中,如何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這個大冢文郎?譚元忻到家的時候,譚太太抬起滿面焦慮的臉看了一眼譚元忻,譚元忻輕輕地搖了搖頭,無須多說,他們都沒有從對方臉上看到期望的消息。譚元忻知道父親沒有意外地回家了,而譚太太也知道兒子並沒有什麼有用的線索。譚元忻在沙發里坐下,問也沒問,把茶幾上放著的一杯茶端了起來,咕嘟嘟地灌下一大口,然後伸出兩只手,輕輕握住了母親的一只手,跟母親說︰“娘,我看還是報巡捕房吧”,譚太太看著兒子,點了點頭,兩行淚水從臉上滾落下來。
譚元忻陪著譚太太去工部局巡捕房報了案,接待他們的是一個華籍巡長。巡長剛被提拔上來不久,工作態度倒是蠻認真,他問得很詳細,寫了長長的一份筆錄,讓譚太太簽字、按了手印,但除此以外,也沒有什麼更多的話,並沒有告訴他們巡捕房準備有什麼樣的動作,甚至連讓他們放心之類的廢話都沒有說。譚元忻和母親離開了巡捕房,心里空落落的,雖然不願意承認,但到巡捕房報案,不過是死馬當成活馬醫,並沒有抱多大希望。譚太太把眼楮轉向譚元忻,小聲問了一句︰“你不是說青幫的人權勢大得很嗎,能不能想辦法找找青幫的人?”,譚元忻沉著臉,搖了搖頭。這件事情是r b n人搞的鬼,青幫恐怕沒有多少用,而且沒有人牽線搭橋,貿然找誰去呀?不過,他想起了一個人,心中燃起了一點希望,他讓司機老張把母親先送回家,自己一個人到了大世界劇場,當天的演出並沒有顧覓秋,他問戲班的經理,顧覓秋什麼時候會來,戲班經理說顧覓秋因為老家有事,請假了,什麼時候來還不知道。他問顧覓秋住哪里,戲班經理用充滿好奇的眼光看著他,問他是顧覓秋的什麼人,他有點尷尬,含含糊糊地說自己只是顧覓秋的戲迷,戲班經理說誰也不知道顧覓秋到底住哪里,而且就算知道,也不敢隨便告訴外人,因為顧覓秋的脾氣怪得很,誰知道他會不會生氣。譚元忻只好留下di n hu 號碼,托經理捎個口信,如果見到顧覓秋,告訴他有個姓譚的戲迷找過他。
譚元忻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出乎意外地是,他的師父-袁正倫正在客廳里等他。袁師父已經來了一陣子,譚太太也陪著他坐在客廳的沙發里,茶幾上放著兩杯茶,已經涼了,但仍然滿滿的,沒有人動過。譚太太一邊拿手絹擦著眼楮,一邊輕聲地跟袁正倫講著話,譚元忻見此情景,料到袁師父已經都知道了,沒有說話,只是給袁師父鞠了一個躬,算是問候,倒是袁正倫自己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你這兩天沒有到安順堂來,我有點擔心,所以過來看看。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我在這里暫時也幫不上忙,那我就不打擾了,先告辭了”,說完,袁正倫起身沖譚太太一抱拳,便往門口走去,譚太太知道袁正倫的脾氣,也沒有挽留,只是讓譚元忻送送師父。譚元忻陪袁正倫一直走到了大門外,袁正倫停住腳步,轉過身,一只手搭在譚元忻的肩上,譚元忻能感覺到他呼出的熱氣吹到自己冰涼的臉上,還有手掌壓在自己肩上的溫暖的力量,不知不覺間,眼眶似乎濕潤了,他低下了頭,不想讓袁師父看見,袁正倫開口道︰“不要擔心,我會幫你的。我先去找三船隆盛,看看他那里有沒有听到什麼。對了,你有沒有去找阿秋?”,听見師父這樣問,譚元忻吃驚地抬起了頭,師父的目光仍然是平靜而溫和,並沒有生氣的樣子,譚元忻點了點頭,小聲說︰“不過沒有找到,戲班的人說他請了假,也不知道他住哪里。”,袁正倫什麼也沒有說,輕輕拍了拍譚元忻的後背,然後邁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