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夜晚,上床時間晚,姐弟倆卻早早地休息了,大人只當是他們玩累了。範文 和範亦涵住在一個房間里,兩張單人床中間用兩個人各自的衣櫃隔開。弟弟鑽進姐姐的蚊帳里,迫不及待地等著姐姐揭開謎底。姐姐的聲音細細的、低低的,呼應著帳子外面蚊子嗡嗡翁的著急的叫聲,弟弟听來好不著急︰
“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等我有錢了,會把錢分給乞丐嗎?別著急呀,今天的事就和這有關系。學期末我不是拿了好幾個獎狀回家了嗎?對,你也拿了好幾個獎狀回家。爸爸不是獎勵了我一塊銀元嗎?對,你也得了一塊銀元。好啦,你能不能不插嘴,要不然我就不講了。你記得山西路上有一個小乞丐嗎?對,挺機靈的那一個,不是有幾次我們看見別的大乞丐欺負他,甚至街上有些大人也拿他尋開心。我們曾經把早點分給他吃,還說將來要幫他,對吧?我不是得了一個銀元嗎?想著自己有錢了,正好可以分給小乞丐,本來想直接就把銀元給他,後來想一次給他這麼多錢,肯定會把他嚇一大跳,而且爸爸獎勵我的錢,我也想花在自己身上一點,所以我買了幾根扎頭發的綢帶,正好把錢破開。我沒叫上你,因為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不想讓人知道。我給了小乞丐幾毛銀毫,你不知道,他有多開心,謝了又謝,搞得我很不好意思,趕快逃開了。我想著第二天把剩下的錢都給他,可是一連好幾天都沒有再看見他,我想著他得了錢,可能暫時不用再乞討了。過了一陣,再看見他時,發現他臉上有傷疤,好像跟人打過架,沒精打采的,我想把剩下的錢給他正好。哪里知道,當我拿出錢要給他時,他一點也不高興,而且似乎還輕輕地搖頭,不要我的錢。我沒想那麼多,把錢放在他的手中就走了。走出去沒有多遠,就听見後邊 里啪啦的聲音。回頭一看,發現小乞丐正被一個年輕乞丐摁在地上,小乞丐的右手使勁攥著拳頭,往自己的身下藏,年輕乞丐用膝蓋壓著小乞丐,兩只手正在拽小乞丐的拳頭,想把藏在小乞丐手中的錢搶走。傍邊有人路過,但是沒有人對兩個髒兮兮的乞丐打架有興趣,根本沒人管。
我一看這樣,氣壞了,也顧不得髒了,上去就想拉那個年輕乞丐,我沖他喊︰這錢是我給他的,你憑什麼搶!我拉住年輕乞丐的一只胳膊,把他往一邊拽,小乞丐乘機從地上掙扎了起來,往傍邊的一個巷子里跑了,年輕乞丐站起身,很憤怒地把我往後推了幾步,嚷嚷說︰你把錢給了他,就是他的了,旁人拿走,跟你什麼相干!我說,就是不許你搶錢,欺負人。那個乞丐很凶地盯著我說︰你什麼家的臭xi o ji ,跟我拿什麼腔,不信我揍你。我本來一時生氣,沒多想,出手拉這個乞丐,現在他惡狠狠地盯著我,全身上下散發著一股酸臭味,讓我又惡心又害怕,更可氣的是,本來路邊的人誰也不注意的,現在到好,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指指點點,好像事情有多新奇有趣。正在這時候,傍邊過來一少年,往這個乞丐的胳膊上輕輕拍了一下,說:伙計,離她遠點。乞丐震了一下,仿佛有點吃驚又有點害怕,看了這個少年一眼,乖乖地走開了。我很感激地看著這個少年,想說謝謝,卻不知為什麼沒有說出口,我覺得他有點眼熟,仿佛在哪里見過。他也看著我,然後遲疑地問︰‘你是不是住仁風里?’我很吃驚,問他︰你怎麼知道我住仁風里。
他輕輕笑了,說︰‘我常往仁風里送東西,好像在弄堂里見過你。對了,我是同福里的安順堂的徒弟,我**來’。我這才知道,原來他算是我們的街坊。他陪我走回了仁風里,路上和他聊了幾句,他告訴我他在安順堂當學徒,安順堂以中醫、推拿為主,兼營南貨,主理安順堂的是他的師父-袁正倫,有名的推拿大師。別的就沒有多說。我看他輕輕拍了那個乞丐一下,乞丐就乖乖走了,所以問他是不是會擒拿點穴功夫,他卻搖頭說不會。後來我告訴他我是怎麼跟那個乞丐起了爭執,他很吃驚地看著我,說想不到我會把那麼多錢給乞丐,更想不到我還會跟一個乞丐拉扯起來,跟尋常的上海小姑娘太不一樣了。我說我才不想當一個嬌嬌弱弱的上海xi o ji ,我想像《七俠五義》里的俠客一樣,保護自己、保護別人。我又問他,偶爾听街坊鄰居議論,安順堂的人其實都會武功,但安順堂的人從來不承認,是真的嗎?他還是笑著搖頭。
那他到底會不會武功?安順堂的人到底會不會武功呢?你別著急,听我講嘛。後來一天,我在山西路又見到了那個小乞丐,小乞丐見到我有點慚愧地笑了,然後就往旁邊的一個僻靜巷子里躲,我顧不得旁人的目光,幾步追上了他︰“你別跑呀。那天是怎麼回事搶你錢的是什麼人?”,小乞丐見我追上來了,就不再跑了。他說那小子是鳳陽幫的。我問他什麼是鳳陽幫,他悄悄告訴我,看起來乞丐都是零零散散到處要飯的,其實乞丐都是拉幫結派,有各自的幫派,比如鳳陽幫、淮陰幫、山東幫、江北幫、浙江幫、上海本幫。幫內規矩大得很,丐幫互相之間爭地盤,也搶東西。有的丐幫人還是幫會的,就比別的丐幫更厲害些,大家都得讓著他們。我問他什麼是幫會,他說幫會就是青幫呀,你怎麼連這個都不知道。我問他是哪個丐幫的,他很不屑地說,我黑娃從小就是自個兒一人,靠天靠地,不靠幫會,誰也別想管我、當我的老大。我說你別嘴硬了,你不是經常被人欺負嗎?他嘿嘿一笑,說這是不假,但最後不都是沒事了嗎?照樣全胳膊全腿,沒見少一樣。這一片地方都是鳳陽幫的人把著,他們老想趕我走,老子就是不走,最多躲幾天,又回來了。那天他們看你給了我那麼多錢,幾個人把我揍了一頓,把錢搶走了,他們人多,我打不過。我躲了幾天,那天趁著山西路上沒什麼鳳陽幫的人,又回來了,結果趕上那小子也逛到了這一帶。那小子在鳳陽幫里是個小頭頭,而且是青幫的,張狂得很!
他接著說,我經常看見你和你弟弟一起上下學,是不是?你倆心眼好、沒架子,跟別家的xi o ji 、少爺不一樣,我都看在眼里。我立馬跟他說我們可不是xi o ji 、少爺,我爸爸和姆媽說了,我們家的人都要自食其力。他問我自食其力是什麼,我告訴他自食其力就是要自己掙錢養活自己。他說,那跟我一樣,我也是自食其力的。我只好說,那就算是吧。他說,我跟你講了這麼多我們的事,你可不要到處跟人講去,這些事不作興跟外人講的。我說,我才不講啦,再說,我的同學、朋友里才沒有人對這些事有興趣呢。然後他問我,安順堂的春來是不是我的朋友。我有點吃驚地看著他,心想他那天不是先溜走了,怎麼知道安順堂的春來。他有點得意地說,我的消息還是很靈光的。他知道那天是春來把鳳陽幫那小子趕走了。他說,安順堂的人武功高強、為人仗義,交朋友就是要交這樣的人。我說春來說他不會武功的,黑娃,也就是小乞丐,很神秘地說他們安順堂的人都是不承認自己會武功的,但我知道他們會,我雖然沒入丐幫,但我比丐幫的消息還靈光,這一帶的事沒有我不知道。你想想,要是春來沒有兩下子,鳳陽幫那小子能那麼乖乖地走掉了嗎?
听了小乞丐黑娃的話之後,我很好奇,想找春來問問,他們安順堂的人到底會不會武功,但一連幾天都沒有見到他。終于,有一天見到春來到仁風里來送貨,我趁四下沒人注意的時候,悄悄把小乞丐講的話告訴了春來,我問他是不是真的,剛開始他還只是笑著搖頭,後來我一直追問,他終于說,算了,我知道你是痛快人,也不會到處跟人亂講,只要你保證不告訴別人,我就告訴你。我當然保證啦,而且你也知道,我確實不會隨便跟人亂講的。春來告訴我他確實會一點武功,是跟袁師父學的,但是袁師父從不公開收徒弟,私下收的徒弟也很少,他不許別人在外面說是他的徒弟或打安順堂的旗號,春來在外面跟人講是他的徒弟,是因為春來確實在安順堂跟他學中醫、推拿。听他這麼說,我問他要是他師父知道他告訴了我學武功的事,會生他的氣嗎?春來說,師父只是不讓在外面招搖,我們又不是什麼秘密幫會,非得死守秘密,師父說一切順其自然,對信得過的朋友,也不必刻意相瞞。
听他這麼一說,我對安順堂真是充滿了向往,我們不是一直說要像《七俠五義》中的五鼠兄弟那樣行俠仗義嗎?要是能跟袁師父學武功真就太好了!我問春來袁師父有沒有女弟子,春來說有的,雖然很少,袁師父對男孩、女孩倒是一視同仁的。我一听,對袁師父更佩服的不得了,我讓他幫我問問袁師父能不能收我做徒弟。春來起初很為難,後來他終于同意把我的情況跟師父講講,至于師父願不願意見我,就全看師父的意思了。結果,今天師父不是同意見我嗎?所以我才一個人悄悄去了同福里的安順堂,去見袁師父去了。”
听了姐姐的一席話,弟弟的大眼楮瞪得像銅鈴一樣大,這一切太出乎意料了,簡直像天方夜譚。沒想到,武俠一樣的故事竟然發生在自己身邊。而自己居然不知道,他不禁生起了姐姐的氣,姐弟倆這麼要好,姐姐竟然把這件事瞞著自己,太不像話了!範文 看弟弟的神情有些黯然,似乎猜到了弟弟的心思,她趕緊說︰“你想,春來把這麼重要的秘密告訴了我,並且讓我保密,我就不好再把秘密告訴你了,是不是?再說,我是準備在師父收了我做徒弟以後,再求求他也收你做徒弟,就算他不同意收你為徒,我也可以把自己學的功夫教給你,是不是?”听來這些話以後,弟弟的眉頭才舒展開了,“你真是這麼想?”,“當然,騙你是小狗!”。“那袁師父同意收你為徒弟了嗎?”,“袁師父說要見過爸爸以後才能決定”。範亦涵听了以後,也和姐姐一樣有點失望,同時又充滿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