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清江省清水市5月初一個普普通通的月夜。月亮像一個銹跡斑斑的銀盤，懶洋洋地掛在千百棟高樓大廈的後面。都市人大都躲在自己的火柴盒子般的建築里，守著電視台的娛樂節目看。沒有幾個人如李白一樣傻傻地看了無生氣的月亮。</p>
清江省共轄清水市、雙江市、良鄉市、益水市、龍潭市、木州市等10個地市，清水市為省會城市。</p>
半個月前才從美國回國暫住的旅歐著名畫家陳東西，從玫瑰園的家中開著豪華奔馳轎車到清江日報去看望老朋友、清江日報社社長、總編輯劉平原。</p>
路上還算順利，已是晚上9點來鐘了，不堵了。</p>
陳東西進了報社，一下便認出了編號1棟的24層的報社標志性建築。</p>
他1994年旅居歐洲，長年居住在法國巴黎，中間沒有回來過。一晃就是10多年過去了。出國前，劉平原還是報社一個部的部主任，那時新居還沒有開建，劉平原住在一套兩室一廳的舊房子里。</p>
陳東西按劉平原在di n hu 中t g ng的詳細地址，找到了1棟1門。電梯是最具口碑的r b n三稜牌，幾乎沒有噪音，速度也相當快，一下便到了18樓。</p>
這棟24層的高層大樓，是12年前建成的，共3個單元144套。房子分兩個檔次，一是4室兩廳，160個平方左右，一是3室兩廳，120個平方左右。4室的住廳級干部，3室的住處級干部。劉平原分房時已是副總編，分的是4室的。</p>
出電梯是一個陽台，約有3米長，兩頭各是一座門，即兩戶人家。下得電梯，陳東西猛然發現，他分不清東西了。劉平原告訴他，自己住的東頭。就一般人的經驗而言，大凡自己住的房子及自己熟悉的房子，東西的辨認，很容易的，但一個陌生的建築，又從電梯上轉了個方向出來後，辨認起來，難免糊涂。</p>
陳東西也沒有多想，便按響了自認為是東頭的一家的門鈴。門開了，出現在陳東西面前的，不是劉平原，而是一張熟透了的老臉，比劉平原似乎要資深一些。他是劉平原的鄰居，報社的副總編輯趙超群。</p>
陳東西判斷可能是找錯門了，下意識地問了一句︰“是劉平原家嗎？”</p>
趙超群看著這個不速之客，回答說︰“不是的，他住對面。”趙超群有一個本事，只要看對方一眼，便會捕捉到對方的特點，過目不忘。陳東西的國字臉，劍眉，中等個子，還有頗具藝術氣質等，立即便在趙超群的腦海里留下了深刻印象。陳東西手中握著的那卷兩尺來長用報紙裹著的東西，也沒有逃過趙超群的銳利的眼楮。他潛意識里感覺到，那可能是一幅畫，絕不會是一截燒火棍。</p>
陳東西忙道歉︰“對不起，打擾了！”</p>
趙超群禮貌地答︰“沒關系。”</p>
陳東西轉身往劉平原那邊走過去。趙超群心中升起一股醋意。</p>
進得劉平原的門，兩個10多年沒有見面的朋友熱烈地握手。劉平原把陳東西讓進客廳。客廳在最外面，比較寬敞，大約有30個平方。</p>
劉平原說︰“一眨眼10多年過去了。日子過得真快呀。”</p>
陳東西說︰“是的是的，我們都快成候補老人了。”</p>
劉平原問︰“剛才過來還順利吧？”</p>
陳東西答︰“順利，只是糊涂了，剛才敲錯了門，打擾了你的鄰居。”</p>
劉平原說︰“怪我沒有說清楚。”他听說敲錯了趙超群的門，心里格登了一下。</p>
陳東西說︰“哪里哪里，是我自己糊涂。”</p>
劉平原的妻子鄧美鵑從廚房里端了一杯茶出來了，她說︰“東西呀，請用茶。”一副老朋友的口氣。泡的是正宗的高級鐵觀音，她知道陳東西偏愛鐵觀音。</p>
鄧美鵑在省文化廳工作，是辦公室副主任。文化廳離報社不遠，上班很方便。他們還有一個女兒，叫劉麗，在著名的京華大學上大三，學的是生物學。</p>
劉平原與陳東西，有30多年的交情了。他們都是清江省雙江市人。1977年，一個考取了中央美術學院，一個考取了京華大學中文系，一個的畫作《華伯伯教我們植樹》上了《人民畫報》，一個短篇上了《人民文學》的頭條。他們被稱為雙江雙杰。劉平原讀書早，上大學時才17歲。他們的認識，是在當時的文化館召開的一次座談會上。座談會是高校放假時開的，被邀請參加的，都是雙江市文學藝術界的青年才俊。他們絕大多數均在外求學。</p>
陳東西問︰“高爾同老師怎麼樣了？這次回來，我想去看看他老人家。”</p>
高爾同是當時市文化館的負責人，他可謂大名鼎鼎，歐陽海的長篇通訊，他是作者之一，當時，他是廣州軍區政治部的宣傳干事。高爾同就是那次座談會的組織者。會上，他把陳東西與劉平原一一夸了個天花亂墜，令兩顆年輕的心熱血沸騰。</p>
劉平原有些傷感地答︰“他前年已去世了。癌癥，很痛苦！病中我去看過他，逝世時我趕回去參加了他的追悼會。”</p>
陳東西說︰“我在國外，連消息都不知道，很抱歉了。”</p>
劉平原問︰“這次回來，打算住多久？”</p>
陳東西說︰“住個半年一年吧。人到年紀了，就不可避免地想家了。”陳東西回來前，托一位親威在玫瑰園買了一棟精裝修的別墅，花了3000來萬。這事，他已在di n hu 中告訴了劉平原。玫瑰園是省會的富人區。</p>
劉平原問︰“那以後呢？”</p>
陳東西答︰“以後每年都打算回來住一段。”</p>
劉平原說︰“那挺好，我們又可以時常見見面了。”</p>
陳東西說︰“我給你帶來了一件東西。”他隨手把手中的那卷兩尺來長用報紙裹著的東西打開。是一幅國畫。</p>
劉平原說︰“你這是干什麼呀？莫非要害老朋友？”劉平原的意思是，你送這麼重的禮，別人知道了，說我受賄，百口莫辯。陳東西可不是一般的畫家，他的畫，在佳比得與甦富比拍賣行，常拍出天價，動輒就是上百萬元，高的突破了千萬元。他是中央美院大佬級的校友。</p>
陳東西說︰“你這就是多慮了。你雖貴為省報總編輯，但我根本不求你，也沒有什麼要求你的，何賄之有？我送副畫給你，純粹是老朋友間的禮尚往來。你有個老朋友畫家，一副他的畫也沒有，旁人會說我太吝嗇太不通人情的。”</p>
劉平原說︰“那好吧，恭敬不如從命。”他也覺得陳東西說得有道理。</p>
陳東西確實沒有什麼求他的，倒是他有求于陳東西。此話怎麼說呢？原來，陳東西回來之前，便打di n hu 告訴了劉平原。回來後，第一時間又告訴了他。劉平原知道陳東西的報道價值，di n hu 中說想帶文化部的記者來給他做一個長篇專訪，搞一個整版。不是他以權謀私，為老朋友大開方便之門，而是覺得陳東西值得用一個版的篇幅來報道。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陳東西竟不顧老朋友的面子，當場斷然拒絕。陳東西說自己想過清靜的生活，討厭被外界打擾。陳東西還囑咐劉平原，千萬替自己保密，如果發現有記者想采訪，也千萬替他擋駕，包括清江日報社的記者。劉平原在遺憾的同時，也表示能充分理解。</p>
劉平原又提出，馬上來看望老朋友。陳東西則告訴他，自己正在創作一幅油畫，完了後再去看劉平原。劉平原說那怎麼要得。陳東西說你要理解老朋友。陳東西作畫時，全身心的投入，最忌別人打擾。劉平原是理解老朋友的，于是依了陳東西。</p>
陳東西將事兒忙完了，便登門拜訪來了。來之前，約好了時間。</p>
在陳東西手中展開的國畫相當精美。畫面上，空船，靜靜的江水，滿船的月色，等等等等。畫面十分唯美，且隱隱約約透出一縷禪意來。</p>
劉平原一下就猜到了這幅叫《空船載月》的風景畫的出處。它出自唐朝的一首禪詩《船子和尚偈》作者是船子和尚，南宗著名禪師。《五燈會元》說他“節操高邈，度量不群”，“率性疏野，唯好山水。”</p>
劉平原張口便把詩背了出來︰“千尺絲倫直下垂，一波才動萬波隨。夜靜水寒魚不食，滿船空載月明歸。”劉平原在背詩時，一絲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p>
劉平原背詩，令陳東西有點吃驚。有點吃驚而不是大吃一驚，是因為他對劉平原有很深的了解，知道他有一肚子才學，古典文學的底子厚如長城。但他還是有點吃驚，那是因為這首詩沒有進入人們熟悉的選本，很偏僻，連研究唐宋詩詞的老先生，也未必能張口便背出來的。他不知道，劉平原也有佛緣，他不僅熟讀歷代禪詩，而且，專門寫了一篇研究論文，刊于中國社會科學院主編的《社會科學》雜志。這首詩，就是被引用的詩之一。</p>
這首詩，用對垂釣情景的生動描寫來表現禪師悟道的高遠境界。千尺垂絲直下，見所求之深。一波才動萬波隨，則見出江波之廣闊無垠，也寫所求之無邊無盡。後二句以魚不上鉤空船載月回歸作結，意境更為靜謐清虛。釣盡江波，也並不能遇金鱗，這才真正見出所求之深之遠，道的求得絕非等閑輕易。滿船空載月歸，雖未得魚卻心中不乏光明。此詩當時即盛傳。</p>
欣賞了一會兒畫，陳東西便把畫卷了起來，遞給了劉平原。劉平原對這副畫非常喜歡，陳東西的話，打消了他的顧慮，客氣了幾句，便收了。之後，兩位老朋友又好一陣暢談。</p>
陳東西遠非等閑之輩。他的油畫名作《黃河頌》，畫了一個八路軍戰士在長城上站崗，腳下是流動的黃河，非常抒情，很有詩意。此作奠定了他在中國當代藝術史上的地位。然而真正使他出名的是為聯合國m sh 長安南畫像。一次，陳東西的環球巡回畫展“人性與美”到紐約的聯合國總部一樓中央大廳舉辦了展覽。這是1945年聯合國成立以來舉辦的最成功的一次畫展。安南m sh 長看過畫作後格外興奮，旋即請陳東西給他畫一幅肖像，以便卸任之時如歷屆的m sh 長一樣掛在聯合國大廈里。經過現場速寫與事後加工，一幅形神酷似的畫像便完成了。安南十分滿意，專門在曼哈頓官邸接見陳東西夫婦，稱贊說︰你具有偉大的才能。你將你的天才奉獻于社會，我深感欣慰。祝願你獲得更大的成功。</p>
陳東西很有佛緣。他1996年赴洛杉磯作短暫居留。一天，一位旅美同胞帶陳東西去為國際佛光會世界總會會長、台灣佛光山的開山大師、著名高僧星雲大師畫肖像。大師看到陳東西名片上印制的《孕中妻》，很是吃驚。原來，大師在洛杉磯的阿罕布拉市主持婦女法座時，路經會場走廊，突然被甬道上的油畫《孕中妻》深深吸引，悟到這是宇宙間最善美的期待。回到洛杉磯佛光寺，他就不斷托人四處尋找作者，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孕中妻》的作者如今一下子出現在他眼前，大師高興不已。他邀請陳東西到善心人士捐贈給寺里的別墅靜心創作，酬金優厚。</p>
陳東西堪稱國寶級畫家。 </p>
夜已深，陳東西起身告辭。劉平原送客，一直把他送到開車離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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