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官司還能為了什麼?當然是為了利益,以追求結果來說,當然是為了贏。
雖然我心中本意另有想法,但我依舊面不改色說道,“打這個官司自然是想要把山哥救出來。”
“那就對了。”劉蘊成笑著說道,“你們是想救出犯了事兒的人,而我收獲的是很高的報酬,這就是我接下這個案子的原因。”
“不考慮委托人究竟是什麼人嗎?即便對方可能真不是好人。”
“張嵩山的信息資料我有看過,確實不是一個好公民。如此才更適合我接手這個案子。”
我疑惑道,“為什麼?”
“這樣才更能挑戰到法律的底線,證明我說的是對的。”劉蘊成看著我說,“法律這種東西,到處都是突破口。不論是從立法還是執法。”
我對視他的雙眼,在他眼中居然莫名的感受到一絲決然,很奇怪。
驟然,我想起來之前所看過劉蘊成接手的案子,除了最開始的幾份案子只涉及民法不涉及刑法之外,後面的許多案子,他接手的都是刑事案。
而且,他都是作為反方律師,並且真的為原本作惡的被告方爭取到了最大程度的寬容處理。
換句話說,那些官司他都是贏了。
雖然在法律層面,有幾個被告方被槍斃幾百次都少。但劉蘊成接手的被告方沒有被判處死刑不說,還有幾個是當庭無罪釋放的。
不過他的才能毋庸置疑,但他究竟是怎麼想的?純粹是一個為了錢而什麼都不在乎的律師嗎?可從坦克哥給我的信息,他是很果斷的拒絕了那所國外的著名法學大學,不應該只是為了錢吧?
我忽然對劉蘊成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劉律師,我記得一位燈塔國叫哈羅德•J•伯爾曼的人在一所大學神學院做過演講,他說‘法律必須被信仰,否則它將形同虛設。’作為律師,這個行業的人,難道不是以法律作為終生最崇高的信仰麼?”
劉蘊成的表現讓我感到意外,他眼楮越發明亮,給我一種似乎終于找到可以說話的人的感覺。
他聚精會神說道,“東西方在法律觀念和制度上本就存在很大差異,這與文化有關,也與歷史底蘊有關。以先秦諸子百家法家為首,法家處理人的問題,與西方管理人的觀念是不一樣的。西方的法律偏向神權,與上帝離不開,而國內的法律,本質上都是人際關系的處理。我們最初的根本是王子犯法與民同罪,而西方最初是教廷神權凌駕法律之上的。”
很有功底。
劉蘊成的這番話讓我不得不認真對待高看他幾眼。他沒有直面回答我是或者否,而是以東西方法律的差異來告訴我,那位燈塔國的伯爾曼所言,並不適合我們國家。
在我認識交往的諸多人里,我的朋友圈中除了當初一面之緣的那位妙春樓李老板,只有劉蘊成給我新奇眼前一亮的感覺。
我以為只有我自己在某些方面是最愚昧的,但不是這樣,劉蘊成他也是個很有傳統底蘊的人。
算不上爭魁,但我骨子里那絲獨屬于傳統文人的血液仿佛在加速了。
“這點我不認同。”我用湯匙攪拌咖啡緩緩說道,“生活時代不同,很多事物的理解不能以我們所處的時代來理解他們那時候的環境。宗教神學不論東西方都存在,不論古時還是現在即便是未來也不會輕易消失,因為人們是需要有精神寄托的。而古時的環境,讓人們更加容易相信宗教,相對于我們國家,西方的人們對于宗教是遠比我們更狂熱和忠誠的,這與那時候的東西方大環境制度也有關系。可以承認有時候人更忠實宗教勝過法律,但你不能說神權一定是凌駕在法律上的。”
劉蘊成靜靜的听著,並不打斷,而通過他的神情,很容易能感覺到他是在思考。
我繼續說道,“公元前一千七百年左右,漢穆拉比頒布了一份法典。而《漢穆拉比法典》雖然很詳盡,卻不是最早的。早在公元前兩千多年以前,兩河流域的甦美爾人編纂了兩部流傳至今的《烏爾拉姆法典》和《李比特•伊絲達法典》,這些法典可從沒說它們起源于宗教,低于神權。”
劉蘊成若有所思,他沉默片刻說道,“法律並非純潔無暇,也沒有它所宣言的那種人人平等。”
“世界上沒有相同的兩片葉子。即便長的再相像的人,他們的思想也不會相同。人與人都不相同,又怎麼能簡單草率的將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理解成所有人都平等,都吃大鍋飯,都睡大車店呢。平等不意味著相等。”
“但法律的公平性,公正性根本得不到保證,又如何讓人信仰。”
我依舊淡淡說道,“本來就沒有絕對的公平公正,人類社會還沒有進步到那種程度。”
劉蘊成沒有之前的自負味道,情緒雖然有些波動,但並沒有仿佛潑婦罵街的模樣。不過他仍然很據理力爭道,“說起到底,法律不過是那幫裝神弄鬼的神棍和當時的權利擁有者鞏固自己統治的工具罷了。”
讀史使人明智。這個道理誰又不懂呢。
但也不能過于極端。
我將不加糖的咖啡遞給他說,“法律只是一種調節人們行為或社會關系的社會規範。”
看到他只抿了一口咖啡就皺眉,我微微笑道,“臨川先生曾說,‘吏不良,則有法而莫守;法不善,則有財而莫理。’”
劉蘊成拿起湯匙沾取白糖往咖啡杯里放。
“味道怎麼樣?”
“苦。”
“苦就對了。”
……
這場對話以很微妙的方式結束,不知對他會有什麼感受。但對于我來說,這可能稱得上,除了多年前與殿主的對話之外,最讓我心意悵然的一場對話。
我好像找到了終于可以與我用另一種方式對話交流的人。
劉蘊成,還有那位妙春樓李老板,他們給我一種翩翩君子的感覺。雖然是兩種類型,但以暫時對他們的接觸,稱得上是公子。
比我更純粹,也更瀟灑。
這場對話算是古人所言的君子之爭嗎?
算是吧。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自己是做不了君子的。
別人的人生,是別人的,羨慕不來的。
自己的人生,完全是要自己選擇,自己來走的。
我沒法像劉蘊成那般純粹,也沒辦法活的像李老板那樣瀟灑。我終究是要陷入無窮黑暗,陷入無盡沼澤的人。
晚上,我沒有立刻回家,也沒有帶坦克哥,而是戴著一副口罩,依舊是溜到很偏僻的街道。
如法炮制。
我依舊是花了點錢,買了一副手機和一張不知道用誰身份證辦理的手機卡。
兩天後張嵩山就申請上訴了,我雖然不知道公檢機關是有什麼來頭,但為了以防萬一,我將曾經私自拍攝到的張嵩山在空房間里給小弟發貨的場面都傳給了章落羽。
萬一真被劉蘊成翻案了我會多很多麻煩的。
果然,我是沒法做君子的。
一邊銷毀手機我一邊望著獨掛夜空的明月自嘲的笑,‘做不成就做不成吧,天堂我又不再奢望,泰山府君能收留我也還算好的。’
經過路邊的小吃攤子,我忽然很想大排檔了。
我喝了幾瓶啤酒,吃了幾口煮面卻沒任何胃口了。
搖搖晃晃回到家中已經凌晨了,郭雲舒與小笛因為疲倦都早早睡下,我心緒卻不知名的有了煩躁,心底似乎有股火。
不是欲火。
以佛家來講,應該是業火。
我看了看小笛熟睡的模樣,轉身爬向郭雲舒的床上。
郭雲舒迷迷糊糊的狀態,她只穿了一件全身的睡衣,內里似乎沒有任何穿著。
可我很想抱抱她,只想單純的抱抱她,想枕靠在她胸口,感受那片刻的柔軟,想獲取一絲感覺,能將我心底產生的動搖以及讓我害怕的迷茫都消除或者壓下。
我想要,很想,很想很想要。對我來說,那近乎奢望的安全感。
我怎麼會這麼敏感了呢。
我怎麼,也變的如此脆弱了呢……
次日,我在一片溫柔中被弄醒。
郭雲舒媚眼如絲嬌羞不已,她這麼多天終于抓住了機會,已經很久沒與她親近了。郭雲舒眯眯眼楮淺淺笑道,“這麼大酒氣。你這種人娶回家最放心,喝多了酒不會亂來。就是太無趣了。”
“無趣什麼?”我恢復了往常的心性與神色,捏著她圓圓的耳垂壞壞看著她說,“是屬于那種即便女人想對我犯錯都不會有機會的人麼?”
“你說呢。”郭雲舒嬌媚的瞪了我一眼,抓起我手指就咬住嘟囔說道,“簡直就像個木頭似的。不對,就像老和尚一樣,一點也不會主動。就算再美的大美人在你懷里,恐怕你只要不想做,想睡覺也會不管不顧的睡覺。真是太暴遣天物了。”
我哈哈笑道,“這你就不對了。和尚現在也沒幾個真正六根清淨的,之前不是還有報道,和尚還包養了女子,有了私生子的新聞滿天飛麼。”
“那還有個柳下惠!”
“他那是腎不好。”
“你!你混蛋!別來氣我。”
我眯著眼楮笑道,“哈哈,好好好,那不氣你了。要不要補償你一下,讓你檢查一下我腎好不好。”
有時候話說的太直白就沒意思了,尤其是男女之間,氛圍可是尤其重要的。
郭雲舒意動,但很快她臉色紅潤拒絕道,“不行,小笛還在隔壁,會發出聲音的。而且,我們都說好了……”
“說好了什麼?”
我其實一直很好奇,那天我喝醉迷糊的不省人事時,郭雲舒被小笛拉出去都說了什麼。
但郭雲舒嘿嘿笑道,“不告訴你。”
我作勢就要來些大動作讓郭雲舒臣服,可小笛的房間卻砰砰咳咳的發出聲音。
小笛的房間睡覺時不關門的,她說這樣可以隨時監督我不會溜到其他房間。只是听著隔壁的聲音,小笛應該早就醒來了。
此刻,是故意弄出那種聲音提示我,算是給我台階下麼……
我滿臉尷尬,趁著起身的功夫,又狠狠的握了握郭雲舒的那片柔軟。
去公司的路上,小笛可是真不留情面。
逮著空跟我說幾句話不順她的意思了,就動手掐我,這把我折騰的,真是一點脾氣都沒有。
忍了,畢竟今天是我自己理虧,都說好了不進房間卻到底是溜進去了。
到了公司,我距離很遠就讓她們先進去,然後我去便利店買包香煙抽了一根才慢慢回到自己辦公室。
但我剛坐下沒一會,椅子還沒熱乎,卻接到一個電話。
打電話的那頭,是我很難面對的一個人,完全不知道以何種心態面對。
言與書。
那個笑起來露出兩只虎牙的姑娘。
“陳望?”
“嗯。”
“劉叔叔讓我囑咐你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