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兩個多月,許小二一直混混噩噩的渡過著,自三天前開始,他便只被允許吃蛋黃且不給補水喝了
如同將死之人的斷頭宴,漫長而絕望
這日,還未到開喂的時候,長期隔絕的門被打了開來,昏暗的屋內一下子被陽光鋪滿大半,微微有些刺眼,刺的許小二想流淚,可是眼眶顯得干澀而疼痛。
一個稍顯瘦弱的身影被前呼後擁的引領了進來
“郭爸爸,您要的人小的好生伺候在這兒呢“淨事房的管事低頭哈腰著
中常侍郭勝本十分厭惡來這淨事房,畢竟在這有過些早已忘卻又時常入夢的事兒經常糾纏著他。
但,昨個兒的任務還未尋著人來完成,今早煩悶,便有那奴才進言,說這淨事房里還有個娃娃,還沒淨身。
這不,只好挪步來瞧瞧了,誰叫最近城內的二流子都不太听管束了呢!
“松綁~“
郭勝看著許小二如那軟泥般從架子上癱軟下來,皺緊了眉頭。
“郭爸爸息怒,這孩子原本再過四天後就要六根清淨了的,已經三天沒有給他喝水了“淨事房管事趕忙道出原委,“這娃娃真有福氣,能被郭爸爸看上,這是郭爸爸的恩德啊。“
郭勝也不理他,隨行小太監招呼著將許小二抬起,四肢一捉獨留個腦袋一晃一搖擺,兩眼無神,呆滯,猶如一具尸體
誘人而又可口的菜香,湯里泛起的油花,白糟糟的米粒兒,無不喚起那久遠的記憶
許小二看著那一碟佐料,心想,這不就是味精麼?這會兒原來是沾著吃的!
許久許久沒有吃過了,打從降生到三國以來,白日里不是紅薯就是地瓜,逢上過節才會有米糠糊,肉?那是大人們吃的,河道里面沒有蝦蟹,魚在水深處,淺水河彎渾濁的遍布著一堆小腳丫子。
蛙是不能捕來吃的,那時沒有所謂的農藥,蟲災全靠它們抵御,若是不小心踩傷了一只,大人們是要圍上來打罵的
鳥也是不能隨意打殺的,即便它們會來偷吃莊稼,尋常也只是驅趕,因為它們會帶來本地沒有的種子,村口的石榴樹便是這麼來的,哪怕那石榴樹結的果實委實酸澀,卻也是村里唯一能掏換些錢的物件
餓著肚子的童年,沒有什麼快樂的,每一天,只是期盼著下一天的過去
直到五歲那年開始被允許參與勞動,方才吃上第一口肉,如嚼白蠟!並沒有記憶中的肉味兒,這真的只是肉,水煮的。
油被熬煉出來,一部分拿去換些家用物件,一部分存做年物。
那個年吃的面,面是他和幾個弟弟m i m i打出來的一木錘一木錘的打,口水流的比汗還多,許小二被分到一碗,僅僅吃了一口,碗前多了三個小腦袋。
勻一勻面,分了
埋下臉舔著碗底,一個碗埋著一個腦袋
那個年,是餓著過的。
捧著湯,看著印出的眼,一滴雨水飛落,打花了湯,濺出的湯汁,飛花了他的臉,順著那垂直的淺灘,拉出一條花暈。
伸出手指抹過,允入口中,咸咸的油油的,很好吃,這是活著的味道。這才是活著!的味道
郭勝忍不住背過身去,以至于我也覺的有些惡心了。
兩個小太監上前叉起許小二就走,許小二仍舊捧著那碗湯,有些驚慌有些失措,或是覺著剛剛不該發那麼久的呆,以至于一口都還沒來得及吃
湯,是在澡筒子里喝盡的
下面燃著碳,水溫熱的像那一碗湯,舒服的許小二幾欲就此睡過去。
兩把馬刷子死命的圍著他劃拉著,沒一會兒,澡筒子里浮現出一層厚厚的泥垢,一股酸澀的腐朽氣息鋪面而來,兩個小太監沒能忍住,甩下馬刷子跑了出去。
許小二唯有起身,仔細的清理著自己的身體,他將水面浮著泥垢聚在一起用湯盆舀起,露出下面仍舊清澈的水,看著水下依舊疲軟的小便器,“還好,寶貝還在。“
“什麼寶貝?“突然,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從背後傳出
嚇了許小二老大一跳,縮進了筒子里,緩緩探出頭來:只見一雙繁星似會閃爍的眼,眉角恰到好處的彎,嬌俏的鼻子,薄薄的唇,一根木簪子盤著汪秀麗的發,獨留左側一絲迎風飄揚,手捧一托舊衣物,皺著那細長的眉。
這是一個小宮女,被兩個皺著眉頭的小公公尋來要求送些舊衣物,“你在里面藏了什麼寶貝?我能看看麼?“問雖問,頭兒已經不由自主的往筒子里探去。
嚇的小二趕緊夾緊雙腿將小便器按入縫隙之後
謝天謝地:“沒有,沒有什麼寶貝“
小宮女往里看了看,確實沒發現什麼,只不過:“唔,你好臭!“捂著鼻子拋下衣物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許小二心想:宮里的女孩子都這麼漂亮麼?還沒來得及問她的名字呢!
抬手往鼻子里掏了掏,唔,趕忙將整個身子都淹在了水里。
許久之後,兩個小太監方才等到身著一身舊衣物的許小二出來,將他領了回去
“郭爸爸等的要發火了!“
郭勝看著怵在門口與他對視的許小二,有些無奈,若非實在沒什麼人手,他怎麼會用這等沒有眼力見的貨色。
急得侍立兩旁的小公公直打眼色兒,眼兒都擠歪了
不知怎滴,許小二已經出得宮來
如今他雖是一身舊衣裳,收拾的倒也干淨,懷里踹著個小布包裹,里面是一封信,以及幾兩銀子的盤纏。
這幾兩銀子,雖說在這洛陽城內沒什麼可以買的,即便是坐個馬車也仍需再填補點銅錢,可若是步行幾步,出了這洛陽城,隨便貓一個野店,那便是兩三個月的花銷了
他要去的地方並不遠,僅僅只是往東百里的虎牢關,步行十日,車四日,駑馬兩日半,快馬一日即可。
出得洛陽城來,往東一里地便是東驛站,專供軍情快報、沿路官紳進出城歇腳用的,周邊是一些野店茶攤。
“店家,來碗茶水“許小二還未落座,至後而前奔過一匹快馬,入了那東驛站,揚起的塵土蓋了一身,渾然如一個泥人般
接過茶水,自上而下做了那洗臉水,胡亂抹了把臉,邊上店家倒也熱心的幫著輕拍塵土。
遞過一個大子的銅錢,謝過了店家,許小二往那東驛站走去。
“嘿嘿!噗吱!嘖嘖!喂誒嘿!“許小二依在驛站口,嘴里不時輕微的發出怪聲以吸引著那騎馬之人的注意
那人一看便知是個軍情史,此刻正就著涼水打濕臉頰以及發束,這會給他接下來的路程帶來許多涼意。
听得怪音,抬頭看向驛站口那人,一身的土,尋常他才懶得理,誰叫他們躲不開的?
不過今次不同,看那人手里拈著的是什麼?銀晃晃的要人命啊!
許小二將手里的銀子塞進他的手心,笑著問:“老哥這趟可是去那虎牢關?“
“嗯“一聲渾厚的回應
許小二心里樂開了花:“老哥可否為我捎封信?“
“軍情緊急,耽誤不得“
“放心,此信不急,也是送與那虎牢關處,老哥忙完後只需將信交于那虎牢關的張恭張公公便是,若是明日回來,小弟這里還有一兩銀子回報。“
“當真?“
“當真!“
信,確實是送到了,張公公也是看了的,但人卻是沒有回來,回來的是一顆亂蓬蓬的頭顱以及一張通緝令,上面畫著許小二大致外貌的水墨畫,雖說是水墨畫,但仔細一看,還真有許小二的七分神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