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塞上賭局
明月夜
西風緊,
雁鳴一聲空闊遠。
大同城外。
一個青巾青衫的年輕人持劍而立,
“昔年八月十五夜,曲江池畔杏園邊。今年八月十五夜,湓浦沙頭水館前。西北望鄉何處是,東南見月幾十圓,昨風一吹無人會,今年青光似昨年。”
這本是唐代大詩人白居易被貶之後,對比往昔相似的中秋明月,為抒發的思鄉之情懷舊之情而寫的《八月十五日夜湓亭望月》,抑郁惆悵失落的感覺滲透字里行間,只是這青衣人人在少年,又可飲馬江湖,本身何等意氣風發,此時便先去感慨人生難料,前途未卜他似乎有些過了,偏偏在他抑揚頓挫地吟唱聲中,雲舒月掩,北地的深秋,便在那一聲淒厲的雁鳴聲里,不可阻擋的來了。
秋高馬肥,邊關馬市大開。
大同要塞,韃靼牧民趕來的塞外良駒來回穿稜,攪得空氣中的馬糞味道有些刺鼻。天下商賈聞風而至,有利早起,賺得牧民賣馬買物的銀錢。平日里,大同城地處要塞自是戊邊軍人的數目遠超居民,而今之際,當地經濟購銷兩旺,商人,邊民,牧民,走江湖的,小偷,各色人等聚集在街市各處,更有大批操皮肉生意的風塵女子蜂擁而至,一時間,給這個塞上名城增加了別樣風情。
一年到頭,只有此刻的大同城才有了短暫的h p ng景象,牧民們,商人們順應時勢,在各自的交易中多有斬獲,休閑之際或賭或嫖亦是當然。于是,熙熙攘攘的大街之上,充斥著姑娘老鴇的嬉笑,賭徒刀客的喧囂,馬幫鏢師的咆哮,還有街頭莫名醉漢之間的廝打,引來一片起哄之聲。
大同城里的表象混亂其實生機勃勃,這一切繁榮都應該歸功于連年屯守要塞的軍人,如今馬市開市,屯邊兵卒們一半放假,一半值勤,大同城的防務呈現外松內緊狀態,巡邏隊走于街面,重兵囤于大營。
去年韃靼人遭了災荒之後,已經出來搶了幾回。今年草原年成好,邊民們賣馬就能賺個飽。大家歡喜尚且來不及,自然不會想著跟誰玩命。只是韃靼人虎狼之心,邊關將士始終要提防他們借馬市劫掠。
有生意做的地方必有賭博場所,大同城里愛耍錢的男女們空暇時間最喜歡直奔“小銀鉤”,這里能夠聚集著來自各地的商家,當然就要有最齊備的美食和各種膚色的漂亮姑娘,更要有最讓人血脈賁張的賭局。男人們喜歡的hu d ng,在“小銀鉤”里一應俱全,小銀釣就是本城最大最安全的銷金窟,至于為什麼在銀鉤這樣的金子招牌前面綴上一個小字就無人考究了,大同人都知道,“小銀鉤”的主人是孟端陽,大同德勝鏢局的總鏢頭孟端陽。
今日,“小銀鉤”里一樓通往二樓的樓道有佩刀護衛把守,一樓大廳里的閑散賭客們,只能有意無意地仰望一眼二樓依街向陽面的“麒麟閣”包廂的大門。
麒麟閣作為小銀鉤內最豪華的包廂,並非天天開張,因為那里面只接待大同城內牽涉賭金數額最大氣氛也是最刺激的一種賭局。只要本金豐厚,無論多少豪客都可以參與其中,聚賭各位在賭桌上,無論用何種方式皆可對弈,最終永遠只能有一個賭客可以贏盡在場的所有人身上的銀兩而取得完勝,喚作血戰到底!
秋日的陽光斜斜照入窗欞,麒麟閣的大門好容易打開,魚涌而出的是幾位落敗的賭中豪客,他們一個個面色死灰,繞開那些佩刀護衛掩面而去,麒麟閣內再次寂靜如無一人。
麒麟閣內,北邊主座的年輕人白衣白袍白冠帶,有一張未語先笑的和善面孔,身邊圍坐的年輕女子們也是環肥綠瘦本來各色爭艷,只是現在少女們全數睜圓媚眼,空張著瓊口,盯住面前的賭桌。
居中這張黃花梨木材質的巨型桌面本來北地罕見,現在這張名貴賭桌上的銀子和銀子上輕飄飄的銀票堆積如山,賭金的數字讓人垂涎。
賭桌南面的那群衣著華麗的貴婦們,此時卻是面有苦色,貴婦們中間,端坐著一位高瘦的老者,這老者鷹眼勾鼻長方臉,顧盼之間威風八面,他的一聲大笑聲終于打破這如死的沉寂,道,“你小子算是破例了,十年來,還沒人能從我手里贏走過一兩銀子。”
年輕人卻是對著老者背後站著的那群隨從們淡淡一笑,這群面色醬紫的隨從們手握刀把隊列嚴整,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這位老者非平常人物。
年輕人愉悅輕松一手摟著身邊一位艷麗異族色目姑娘,另一手的五指之間滾翻把玩著一枚亮晶晶的美洲銀元,慢悠悠道︰“那,可能只是他們不敢。”
老者示意之下,身後一個賬房裝束的隨從上前,清點完老者面前的賭資,才跟老者附耳幾句,報清楚數目之後小心退到角落。
“我這里應該還有二十萬兩銀票!”老者道。
年輕人將面前的銀票信手雙指一捻,己估算出大概數目。他身後的女子們盯著那座小銀山一陣唏噓,已經無暇再去審視這位年輕金主那張俊美的面龐,年輕人再看著老者時,他好看的嘴角向上一彎,笑道,“不少了,但也不算多。”
賭博到了無敵時候最是寂寞,老者今日得遇敵手,顯然有些興奮,言道,“莫再耽誤時間了,我們干脆來個一把清,如何?”
麒麟閣向陽通風,如今大門敞開一樓的抬頭可望,賭客們平日里習慣了老者在此地通殺,今日這賭局從多人群爭熬到現在的二人對賭反而局面不明,有眼尖的賭客注意老者安然淡定,但是他身後帶刀隨從們卻是臉色難看。大廳內不少好奇賭客們早就停下手中牌局仰頭看熱鬧。老者開口就是xi zh 數十萬兩一把博到盡,“嗡~又到了生死局!”人群聞聲一片驚嘆。
年輕人微微一笑道,“樂于奉陪。”
麒麟閣作為大同城內最大沖煞之地,一場賭局的結果往往眨眼間轟動全城,多少商家巨賈在里面輸得傾家蕩產,那年輕人若沒有些斤兩怎能支持到這最後時刻,這老者雖然佔據地利優勢,再想今番獨贏也是頗有些難度。
情勢不明之下,惹得樓下耍小賭的賭客們議論紛紛。既然此間的主人孟端陽今日未到場,有機巧者見此場面,哪里理會賭場內的規矩,私下做莊開出盤口︰眾人再賭樓上生死局里二人間的勝負!賭客各憑心思押注,荷官與小廝們不單不制止,不少人也偷偷參與其中。
“爵爺豁出去了,爵爺必勝,老子押五十兩,爵爺加油,爵爺加油……”一個酒糟鼻子紅眼壯漢拎著羊皮酒袋嚷嚷,原來麒麟閣參賭的這老者是個爵爺身份,
“世事無絕對,爺輕松丟上一百兩,卻偏偏要押那年輕人勝出。”一個商人打扮的中年人青白眼一翻,冷笑一聲。
“哼,贏了便能如何?爵爺是咱這地的總兵,整個大同都是我們爵爺的地盤,那小子不懂行情,佔了爵爺的便宜,他還想活著出得了小銀鉤的大門?”壯漢不服,粗聲說道。
“他能不能活著出門,有什麼緊,你這把押下去是所有家當吧,當心些,若是不濟,你只怕是先要輸的自己沒得褲子穿了,哈哈哈哈。”那商人咧著嘴笑道。
“啪!”“咕咚!”
這壯漢盡著全部身家博弈,本來神經已經極度緊張,哪里還容旁人譏笑,壯漢惱怒之下,一把扇倒商人。這商人也非良善可欺之人,滾地之際順勢勾倒壯漢,兩人扭打在一起,賭場雜役們瞅著這現場實在難看,干脆將這二人拎住四肢丟出門外,這二人甚是執著,不待爬起又挖眼揪耳地打做一團。
“孟大爺到!”門童一聲高喊,門外揪斗的二人這才住了手。
躲在賭客中偷偷xi zh 的荷官們趕緊悄悄歸位,眾人齊聲對門躬身,道,“孟大爺早安!”
孟端陽穿一身以滾地金元寶圖案點綴的墨綠底色長袍,滿臉鋼須根根橫生,舉手投足之間,隱隱有一地霸主的氣勢,此時,他臉色陰沉,懶得理會這班奴才們的阿諛奉承。
今日早起,孟端陽便感覺眼皮跳得厲害,這才風風火火地趕到小銀鉤。不待店內的伙計們通報,他也早已猜出,麒麟閣里今日又是一場血戰到底。
老者嫌棄賭場閑雜人等眾多,他手下一群帶刀隨從干脆便將其余包廂內的賭客全數趕到樓下,然後封鎖了樓道,眾人敢怒不敢言。帶刀隨從們便也認出了孟端陽,也只是懶洋洋打聲招呼︰“美髯公來了!”
小銀鉤雖然是孟端陽的產業,他卻也知道民不可與官斗的淺顯道理,面對這班帶刀隨從的調笑,孟端陽拱手淡淡一笑,道︰“請問,咱家爺兒此刻可在麒麟閣里消遣?”
“正耍著錢呢。”隨從們側身往兩廂一讓,算是給孟端陽這位小銀鉤的正牌主人放了行。
總兵大老爺身邊的人本來趾高氣揚,孟端陽搖頭謝過這才能上了樓。
麒麟閣里的對弈,兩人這次選擇的是擲骰子,三只牛角的骰子放入銀骰盅,晃上幾下一扣一開,點數大者為勝,算得短頻快。此二人帶來圍觀的女人實在太多,孟端陽進門之時,先被各色香風燻出一個大大的噴嚏。
老者讓年輕人先擲,年輕人將骰子擺在手中輕輕吹了一口氣,隨手擲入骰盅,骰子在光面的骰盅里旋成三只陀螺,不待轉速稍緩,啪一聲,年輕人將骰盅扣在銀盤正中,環顧一視之時,他眼中的笑意讓人覺得如同春風拂面,這動作太過瀟灑飄逸,兩邊女子們激動無比,卻又畏懼老爵爺的權勢,只好齊齊挺胸喘出一口長氣。
年輕人十指不動,只是悠然示意麒麟閣內倒茶伺候的小廝幫手打開,小廝單手一側骰盅,偷偷對內瞄了一眼,瞅著老者時面露苦澀。
老者不耐道,“開!”
竟然是三個六點!骰子面上最大點數不過六點,年輕人一把開出這最大點數,老者就算隨後開出同樣點數,也不過打和而已,骰盅一開年輕人已經落于不敗,幫手揭開骰盅小廝見此差點跪在地上,年輕人身邊陪侍的少女們忍不住一片尖叫。
老者擲骰手法雖然高明,拋出卻也只是兩個六點,一個五點。老者面上微露不快算是認輸了。他身後的貴婦們早已噤若寒蟬。
麒麟閣內又是一陣如死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