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因為父母工作繁忙,我一直都生活在爺爺奶奶家。爺爺嚴厲的時候,會隨手抓一把竹質的毛衣針抽在我的大腿上,教訓不听話的我。但大多時候他都是和藹的,他告訴我防人之心不可無,但害人之心絕對不可有。他說這世上並不是所有好人都會有好報,但壞人一定會有惡報。他要我好好讀書,以後要像父親一樣事業有成,有了足夠的經濟基礎,才能保證家庭的美滿,否則,連自己老婆都養不活的人,還談什麼美好未來。
我對父親並沒有太多印象,我也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麼父母愛的缺失感,我認為爺爺奶奶已經完全彌補了這一切。因為我對父母的陌生,也導致了在父母離開時我的冷漠。
他們在我十歲時出了一場車禍,留下一大筆錢,其中有存款也有保險金。爺爺把所有錢都存到我的名下,二十年的定期。其實我隨時可以把錢取出來,去做一番自己的事業,只不過是損失一些利息罷了,但比起錢幣的貶職,那些利息根本微不足道。但我沒有這麼做,我需要經驗。
我一直是個保守的人,這也是爺爺教導的功勞。我喜歡等一切都做好準備的時候再行動。與其說我不喜歡失敗,不如說是我害怕失敗。我靠著自己一個人的努力奮斗走到今天,我明白希望越大,失敗時的打擊就越大。為了不失敗,我只能更加努力,更加認真,更加小心……
但是……
卡倫•霍妮說過︰一方面希望統治一切人,另一方面又希望被一切人愛;一方面順從他人,另一方面又把自己的意志強加在他們身上;一方面疏遠他人,另一方面又渴望得到他們的愛。正是這種完全不能解決的沖突控制著我們的生活。
這種沖突矛盾在我的內心尤為嚴重,我希望做到更好,成為一個獨立有用的人,可我也想要一個合作伙伴,一起成長一起創業努力。可我不信任別人,不止是怕對方背叛,更怕對方做錯了事連累了我,出現本來不該出現的失敗。我努力去做一個親和好相處的人,我希望所有人都會喜歡我,我享受兄弟同事對我露出的羨慕神情,不管是羨慕我的交際能力還是學習工作的成績,都讓我感到自豪,可被人羨慕的同時就注定了我會失去與人交心的機會,我會被人嫉妒,被人疏遠。
我只能告訴自己,我做的都是對的,只要堅持下去,只要等我成功的時候,誰都不會再看輕我了。我以為一個人走的下去,可真的發生了事情才發現,手機里那麼多聯系人,平常稱兄道弟的好友同事,其中卻連一個可以傾訴的人都沒有。
等我回過神時,天已經黑了,我不知道自己在這草地上坐了多久,我想站起來,可是腿已經麻了,周圍來來去去很多人,我要是一瘸一拐的走路肯定會惹人笑話,我干脆就躺倒下去,把腿伸直了。我本來打算等腿上的血液循環順暢了就起來,卻在涼爽的晚風和路人的說笑聲中,睡著了。
再醒來時,是午夜時分,公園里看到的再不是歡聲笑語的人潮,而是月升雲稀,零星黯淡,遍地落葉,連風都不再是涼爽的,而是蕭條和淒涼的。
我去了“午夜”。我知道自己不該再去見lin,她並不喜歡我這個麻煩的客人。但我沒有辦法,我不知道除了她還能找誰。很多話只能對一個不熟的人說,對一個不會對我露出鄙夷神色的人說,對一個和我沒有利益交集的人的說。可對于我的看法,lin抱有不同的意見。
“誰說我們沒有利益交集了?”lin在我剛說完傾訴理由,還不等我還是傾訴就打斷了我的話,淡淡的說︰“這里是酒吧,如果你不消費,那我還會听你說話?你想要一個沒有利益的放松地,你今天呆了一天的樹蔭就是最好的地方,親近自然,空氣新鮮,還不要錢,而且它隨時都會歡迎你,更不會把你的秘密說出去。你如果想要一個交心的知己,那顆楊柳樹絕對比我要合適的多。”
我被lin拒絕了,被其他客人笑話了,我窘迫了,不開心了,生氣了!我沒有說話,離開了“午夜”但沒有走遠。
lin點燃了我近期來堆積在心里的憤怒,我不明白她那麼善解人意的女人為什麼今天會變得那麼咄咄逼人,眼神也是,語氣也是,內容也是。但我沒有心思去思考為什麼,我在思緒本就已經混亂的狀態下,被lin一撩就炸了。我只知道我惹不起所有人,我做不到任何改變,唯有這個小小的f w 員,她不該對我這樣不客氣!
可惜那時的我沒有想到我會如此憤憤的理由,因為她是我唯一惹得起的人,所以我才會想懲罰她,更沒有想過我的行為是多麼以強欺弱,我只是急需發泄。
我在西湖里,在我坐了一天的楊柳樹下遠遠看著“午夜”的窗子,看著客人一個個離開。一直到凌晨兩點的時候,另外兩個f w 員也離開了,lin身為店長果然是最後走的。我看到她開始關燈,我快速起身朝“午夜”跑過去,我不能讓她跑掉,我不會真的傷害她,但至少也要嚇嚇她。
我需要從西湖的大門跑出去,等于是繞了一個小圈,當我氣喘吁吁的跑到大門口時,我以為會看到關門準備離開的lin,卻意外發現她居然沒有離開,而是坐在吧台外側,悠哉的喝著咖啡。
她的舉動狀態打亂了我的企圖和思維。我幾乎呆愣的推門進去,甚至忘了我還沒有把氣喘勻,現在的樣子,很丟人。
她轉頭看我,對我甜甜的微笑。對,是甜甜的。她不再是平時大家都喜歡的高貴女神,只像個鄰家女孩一樣甜甜的笑著看著我︰“你果然來了,你想怎麼消氣?是要罵我一頓還是和我打一架?”
听到她帶著笑意的聲音,我還能說什麼,我能說我的氣都被她給意外得全消了嗎。
“你怎麼知道?”我問她。
“你今天進門時,一臉要死不活欲求不滿有力有氣就是沒處撒的模樣,在你正想發泄的時候被我冷冰冰的堵回去了,你要是不生氣才奇怪呢,但你卻一言不發的走了。我既不是你的上司,又不是你的長輩,年齡比你小,論f w 員與客人的地位也比你低,你的潛意識根本就不會對我忍耐,所以我肯定你會回來,對我發泄你的怒氣,最可能就是在只剩我一人的時候了。”
“為什麼?”我又問。
“為什麼故意氣你?還是為什麼明知道你會回來報仇,卻還特地留下?”
“都有。”
她哼哼笑了下,嬌氣又調皮,煞是可愛。她拍了拍身邊的凳子,我這才發現我居然還站在門口。
我一坐下,她就問我︰“今天你的心情怎樣?”
“很不好,不好到了極點,我從小到大就沒有這麼煩過。我不知道現在的情況是對是錯,也不知道該放任還是糾正,就算要糾正也不知道該怎麼做。”
“那現在呢?”她打斷了我無休止的抱怨,突然向我俯身,甜甜的笑問︰“現在也煩嗎?”
我還煩嗎?不,一點也不。我明明還沒有傾訴今天發生的事,也沒有發泄心里壓抑已久的憤怒,可我居然不煩了,真奇怪,可我沒有多余的心思去想理由,我只是傻愣的看著她的臉。
她離我那麼近,近得讓我僅憑著我們上方唯一亮著的一盞鎢絲燈,就看清了她臉上細細的絨毛,雪白的皮膚被燈光映成了金色,但依舊看得出她是白的。她的唇好像粉色的櫻花瓣,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的眨了兩下,里頭藏著晶亮的眼珠子。
她為什麼用這種眼神看我?她的眼楮不該是深邃的黑嗎?為什麼她會用這種水汪汪的誘人目光看我?
她坐直了身子,我們的距離被拉開到了正常的一人距,茫然若失的感覺不受控制的浮上心頭,而她依舊笑得甜美。調笑著說︰“看你這痴漢的表情就知道你現在不煩了。”
我趕忙轉開頭,用雙掌用力拍了幾下臉。我正在心里責備自己無用,管不住色心的時候,她又嘿嘿嘿的笑起來說︰“逗你的,你要是能露出痴漢臉,你就不會是個把什麼事都藏在心里自己扛的笨蛋了。”
我的手僵硬的放下來,無力的瞪著她,真是個惡劣的女人,完全以耍我為樂啊!可為什麼讓人討厭不起來呢?難道是因為她能讓我忘記煩惱,所以我連被她耍著玩了,都舍不得討厭她嗎?
“唉,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我無奈的提醒她。
“真笨。”她白了我一眼,那漂亮的眼中真真是風韻萬千︰“不管是思考還是判斷,最不能少的就是平常心,如果不讓你冷靜下來,就算大聲的抱怨,你的腦子也依然沉浸在‘狂躁’的旋渦里出不來。但只要冷靜下來了,你再回頭去看那些你曾經以為天大的事,其實根本就不算事。你晚上那麼激動,說了也是白說,但現在你不激動了,如果你還想說,那我就听。”
我不想說了,就像她說的,冷靜下來以後,雖然還是迷茫的,但的確不激動也不氣憤了。但除了對現實的迷茫之外,我還有一件迷惑的事︰“為什麼我冷靜了一天都沒能冷靜下來,可你這麼輕易就讓我平靜了?”
我的話與其說是問題,不如說是暗示。暗示我自己,也在告訴她,她在我心里已經有了特別的位置。可聰明的她卻好像不知道曖昧為何物一樣,一板一眼的和我解釋起來︰“你冷靜不下來只因為你轉牛角尖,想不通還非要想,一刻不停的想,這樣怎麼可能冷靜。冷靜和是不是“一個人”沒關系,重要的是你的心。我讓你轉移了注意力,從煩惱的事轉移到對我的氣惱上來,你專注在對我的怒上整整兩小時沒有思考其他事,足夠讓你緊繃一天的理智放松下來了。所以你才會因為一點驚訝就輕易忘掉對我的氣,因為你冷靜了,你的理智給了你正確的判斷,讓你知道你根本就沒遇到什麼不可放下的大事。”
這些我當然也能想到,但听她說出來就像得到一種確認,確認她的聰明,她的細心,她的善良,還有她動人甜美的聲音果然能讓我的心跳加速。這讓我肯定了,我的放松不僅僅是因為被她轉移了注意,還因為為我付出這些的人,是她。所以我想要更多,想從她這里得到更多。
“既然你能讓我放松下來,那能幫我把煩惱也解決了嗎?”我笑著問她,我想要得到她更多的關懷和在意,我希望她繼續為我而思考。
“不能。”她又拒絕我了,但這次不是冰冷的,她笑著對我說︰“我知道你是個很努力的人,你非常認真,肯干。唯獨一點不好,你太過驕傲,自我,除了你自己誰也不相信,你什麼都自己扛著,這樣的確是堅強,也是你的能力,但這也是可悲的。就像今天,你需要一個同伴的時候,卻只能孤獨無助。你認識的人很多,但沒有一個能讓你信任的說出心里話,而我也只是因為踫巧听過一次你的抱怨,並且我們不相熟,反而成了你最好的傾訴對象,可這不代表你信任我。我可以給你意見,但如果不是你心中所想,你就不會采納,甚至不會相信,不願意听,也許還會因此給你更多煩躁感。所以我從不隨便給人出主意,因為那是別人的事,我沒有親身體會,我不該插手,同樣我也不會把我的煩惱掏出來請別人幫我解決,因為那是我的事,別人除了風涼話能說得一套一套,有價值的意見卻提不出一個字。但我真的迷茫的時候我會請人陪我說話,讓我靜下來,之後我就能用我全部的理智去解決煩惱,而不是用一顆被沖動攪亂的心去瞎著急。”
“所以你覺得現在已經算是幫到我了?”
“不,你還不夠靜。把眼楮閉上。”她笑笑的睨著我,眼中閃起莫測的淘氣光芒。
我帶著些許期待照做了。
“張開嘴巴。”
我稍微愣了下,但也照做了。接著我的嘴里被放進一顆奶味的糖球。
“閉上嘴巴,不許咬,等糖融化了你才能睜開眼。”
我在心里算了算,要讓一顆硬糖融化,時間估計不短,還好我是坐著的,要是躺著我肯定能睡著。胡思亂想的我忽然被口腔內濃濃的奶香召回了注意。圓形的糖球從我的舌頭左邊滾到右邊,我能感覺到它變得更加圓潤,輕輕的甜味混著唾津滑進喉嚨。它融化的速度比我想象得要快得多。我以為我會等不耐煩,卻沒想到在它完全消失的時候,我還感覺意猶未盡。
我睜開眼,驚訝的瞧見lin居然趴在吧台上睡著了,她的小嘴微微張著,發出輕輕的呼聲。看來我花費的時間比我主觀感覺的要久一些。我搖醒lin,她揉了揉眼楮,朦朧的模樣很是嬌弱。
“吃完啦?”她一邊揉了眼楮,一邊起身關燈,邊向外走還邊和我說︰“你也該回去了,明天還上班呢吧。以後要是靜不下來,就試試冥想,不是非要想什麼深奧的哲學問題才叫冥想,只要放空自己的思緒,任它輕松自在,就像剛才那樣,什麼都沒想,時間一下就過去了。”
我們就這麼分開了,我們各自回家,我躺在床上,想著今天發生的事,的確覺得算不上什麼大事了。lin說的對,別人的事和我無關,我無法體會別人的感受,又何必去瞎操心呢,反正我的操心什麼都改變不了,還不如無視其他,輕松的做我自己。至于公司的現實,那就更正常不過了,生意人如果不現實,不唯利是圖,那還叫生意人嗎。要是領導都像今天的我一樣,怯懦,矛盾,煩惱,沖動……那公司也不會被發展到今天這個程度了。他們現實,我也可以。他們壓榨我的能力,我一樣可以通過我的能力吸收我該得到的,或者更多更多的回報。
那天之後,我恢復了精神的我,我拋下了兄弟事件對我的打擊,開始向一個外表勤懇內心奸詐的人發展。事業是順利的,可我的心卻在每天夜里都不能得到平靜。
我多次將奶糖含進嘴里,試圖再找到那晚腦袋空空的靜心感覺,可如何也得不到。每當我含住糖球時,我的腦海里就會浮現出她的笑臉,她聰慧的眼楮,平淡卻甜美的聲音。于是,我終是忍不住再次去找她,同樣是在所有人離開之後,我留住正準備離開的她。
而她又再次否定了我認為自己愛上她的想法。她說︰“你總是想到我不是因為愛上我,而是因為你渴望靜下來卻做不到,而在你潛意識里已經把我當成了唯一能幫助你靜心的人,所以你越是做不到,就越是想我。”
我想想,覺得還挺有道理的,我也覺得我不是個容易動心的人,畢竟從來沒談過戀愛,只知道學習工作的我,實在不知道情是什麼東西。于是我問她︰“那我該怎麼辦,我做不到冥想,我需要你幫我。”
她指了指我面前的玻璃杯,問我︰“這茶味道怎麼樣?”
我看了眼杯子,我已經喝了一半,但我根本不記得它的味道,甚至我都沒發現它是茶,要不是現在她說了,我都沒注意到里頭還有幾片茶葉。我一直以為這只是她隨手給我打的一杯解渴的白水。
“還行。”我模稜兩可的回了句。
她笑了下,又叫我閉上眼楮。
我閉上眼,張開了嘴,而她笑呵呵的說︰“不用張嘴,把手攤開就行。”
今天改方法了?我迷惑也順從的照做了。她在強調了一次不許我睜眼後,將一個小茶杯放在我手里。我照她的吩咐一口喝完,在嘴里停了幾秒之後才咽下去。
“什麼味道?”她問。
“有些澀,沒什麼香味,不怎麼好喝。”
她又給了我一個小茶杯,我再次喝下去。
“什麼味道?”她又問。
“這杯比較好,雖然苦但帶著香,圓潤順滑,還有回甘。”我不會品茶,但這杯茶是真的好喝,特別是在有前一杯苦澀液體的對比之後。
她還是沒讓我睜開眼楮,又問我︰“你進門時我給你的茶是哪一種”
我沉默了,我無法回答,因為我根本沒有喝出那杯茶的味道。她沒給我多少思考時間,笑著讓我睜開眼楮後對我說︰“我知道你答不出來。你進門時跑得滿頭大汗,我把杯子遞給你,你就咕咚咚的灌了大半杯,在之後你把杯子放那就再沒踫過,看都沒看它一眼,我想如果我不提,你可能都不會記得你還喝過水。”
我尷尬的點點頭,這讓我感覺自己像得了健忘癥一樣,剛做的事自己都不記得了,可她卻是說對了,誰會去在意那隨手的一個動作呢。
她又說︰“現代社會的節奏很快,每個人都很忙,每天風風火火的做了許多事,還自我感覺良好的以為自己過了多充實的一天,但如果在入睡前抽出那麼一點點時間想一想,就會發現根本就想不起自己這一天到底做了什麼有意義的事。說白了,就是窮忙,瞎忙。的確是賺到錢了,但卻為了賺錢犧牲了所有屬于自己的時間,把自己想做的事封存在心靈深處,把自己渴望追求的幸福無限延後,這是一種心靈的貧窮。你沒有喝出茶的味道,不是茶不香,也不是你沒有味覺,而是你根本就沒有想去品它,你的心靈很著急,風風火火的,以至于忽略了身邊許多簡單微小的快樂。拼命工作是好的,但別忘了你的精神和**都需要休息,他們可跟不上你‘理想’成長的快節奏。”
我重新端起那杯已經涼透的茶,喝了一口,它有著淡淡的茉莉香,沁人心脾。我真不明白,為什麼我之前能忽略它,看來我真是太浮躁了,的確需要好好靜下來,否則會錯過太過美好的。我慶幸自己來見她了,多虧了她,我又得到了一夜安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