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過徽州的人都知道湯顯祖那句“人生痴絕處,無夢到徽州。”,而我去徽州則是因為一個無端由來的夢,一個做了幾十年的夢。
從屯溪去往歙縣棠樾的車上,我無心沿途的風景,稍稍小憩了一會,這夢便如影隨形般,溜了進來。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棠樾古鎮的老街上來回穿梭。夢里我站在臭鱖魚的攤位前,看著褐色腌缸里那被粘液稀釋的血色,感受刺鼻的腥臭。
棠樾是古徽州的一個小鎮,人口不足三千人,除了嫁進來新娘和入贅的新郎,其他人都姓鮑。從棠樾族墓那走起,穿過七座棠樾牌坊,經過棠樾的男祠和女祠,便到了棠樾古鎮的老街。
棠樾人賣臭鱖魚十分特別,一條醬色的紅燒臭鱖魚擺在花白的瓷盤里,魚肉被一瓣一瓣剝落下來佔據瓷盤的三分之一,一整張魚皮佔據瓷盤的三分之一,還有一根潔白的魚骨佔據三分之一。
見到如此賣相的臭鱖魚,我喃喃自語道︰“這鱖魚肉挺特別的,之前沒見過。”
每次做夢都會說這句話,已經說了不下上千遍,接下來身邊一位老者也一直重復著他的d n。
“因為新安江背陽一側的鱖魚沒有靈魂,這肉自然就散了。”
往常夢到這里醒了,這次卻沒有。
我看了一眼老者,神情精鑠,沉靜里透著睿智,不免多問了一句“靈魂去哪兒了?”
“這就是你來棠樾的原因。”
听著惱人這種詭異的對話,我並沒有搭理他,只覺得他在故弄玄虛,轉頭又瞅了一眼那瓷盤。
瓷盤里魚骨骨白骨白的,魚皮上那只泛白的魚眼正盯著我,似乎下一秒就要活過來。
這夢活生生被自己給嚇醒,我睜開眼一看,中巴車依舊在高速上。
“是你嗎?”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坐在我旁邊的位置上,睜著大眼楮問我。
我四下打量一番,好像自己並沒有做什麼不好的事。
“是我什麼?”
“你是通靈族老?”
這什麼對什麼啊,我發現,宅久了,連自己的溝通都成問題,便沒打算回答她。
“你是去棠樾嗎?”
“是啊,你家有空房嗎?”旅途中經常會遇到一些讓小孩介紹住宿生意的,我已經見怪不怪了,至少這次我能听懂她的意思。
“通靈族老是住在祠堂的。”
怎麼有回到這個問題上來,我覺得自己有點蒙圈,索性問她︰“那你先告訴我,什麼是通靈族老。”
這個問題我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d n,反而得到一句鸚鵡學舌。“什麼是通靈族老?”
這話乍听,像是你對著空曠之地喊出了疑問,然後得到一句回聲。
一個**歲的小女孩,我能和她計較什麼,今天是星期一,只好自己拿出sh u j 追起了新一季的《權利的游戲》。
“some says the world will end in fire, some say in ice”小女孩突然秀起了y ng y ,不過不太標準,不是單詞不正確,是舌頭沒有跟上。
“什麼?”我有點不淡定了,眼楮盯著小女孩不妨。這首詞我是知道的,是美國詩人frost的《fire and ice》,關鍵是《權利的游戲》的作者喬治rr馬丁的靈感正來源于此,這不太可能是巧合。
“姐姐說,也許你可以救我。”
我已經徹底無語,到現在,我沒能跟上她一句話,心下一橫問道︰“你姐姐在哪?”
小女孩隨手指向我的面前。
我就知道會這樣,那兒什麼都沒有,因我坐在前排,連座位都沒有。這還沒到棠樾,就被小女孩忽悠,心里憋屈成傷。
“好,如果可以的話,我一定會救你,可惜哥哥不是醫生。”
“你是通靈族老。”
又來了,這還沒完沒了了,只好不再搭理她,靠在玻璃窗上休息一會,不想又入夢了。
這夢竟然和前面的夢接續上了。
“這就是你來棠樾的原因。”
老者說完這句話,見我沒有搭理他,又自言自語道︰“欞星蟲洞、北斗星宮、利見蒼龍、紫微星動。”
這夢我不想再做下去了,所謂久病成醫,我已經練就隨時醒過來的絕技。
“那是通靈。”小姑娘又來了。
我嘆了口氣說道︰“能換點別的話題嗎?比如說洋娃娃啊,比如說零食啊。”我從包里拿出一袋零嘴想要hu l 她。
小女孩並沒領情,接著問道︰“你打算怎麼死?”
“我不打算死。”這個小女孩是軟硬不吃,我決定死磕到底。
“我也不打算,可姐姐說我會死,我有點害怕。”
“姐姐還在?”
小女孩點了點頭。
我心下一驚,難道大白天還能遇到鬼,或許只是小女孩有某種精神疾病,于是安慰道︰“我們都會的,這沒什麼好擔心的,因為那些先于我們離開的朋友、親人需要我們去陪伴,不是嗎?”
“媽媽會等我嗎?”
“會的。”
“媽媽很早就離開了,現在我長大了,她會不會不認識我。”
“不會的,她已經記住了你的氣味,即使閉上眼也能認出你來。”
“天妮。”後排的一位中年男子喊了一聲
“我爸喊我了,我得走了,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們家有空房。”
“好,哥哥去你家。”
天妮說了一聲好就跑了回去。
“娃離開棠樾,好點了嗎?”後排傳過來我不想听到的聲音。
我轉過頭去,一位中年男子將天妮抱在腿上。“還是那樣,沒什麼好轉,這是命。”
我不敢听下去,怕听到什麼不好的事情,只好戴上耳機,獨自欣賞起美劇來。
車子停在在棠樾車站。見中年男子帶著天妮下車,我卯足了勇氣上前問道︰“天妮說我可以救她,我想知道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
“不需要。”中年男子似乎對我的幫助一點不感激,反而十分反感。
中年男子抱著天妮走出了一段距離,又折返回來說道︰“相信我,如果可以救她的話,我可以為她去做一切。恐怕你也無能為力。”
我對他點了點頭,目送著他抱著天妮離去。
棠樾車站離棠樾村很近,抬頭就可以看見忠孝節義七座牌坊。車站旁豎著一塊提示牌,上面掛著一幅徽州地圖。
“黃山和天目山將徽州圍成一個是乾卦卦象。你看,這新安江是陰陽界限。”一位老人指著地圖講起徽州風水。
“我不是太信風水。”這位老人我好像在哪見過,而且不是一面之緣,只是一時想不起來。
“別太早下結論,等到那天,干支、五行、風水、星象這些你都將成為你生活的一部分。”
我沒有反駁,只是一貫的沉默。這不代表我認同他,只是不想辯駁,或許自己根本沒有考慮過對錯。
等我再仔細看一眼,那里有什麼老者,一個中年婦女充當導游正給我介紹起棠樾的風水。
“說到風水寶地,整個徽州要數棠樾最好。棠樾是徽州乾卦的卦眼,後面靠著天目山,前面對著新安江,是乾卦中上上卦,無論進退,都是利可圖。從地圖上看,這後面的天目山像一條出海的蛟龍,從東海一直延伸到棠樾。看見那兩只龍角沒?”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見天目山的余脈在棠樾突兀生出東西兩座筆直的山峰。
“那龍角下的龍頭就埋在在棠樾村村口。這條龍,進一步就會遇到新安江,是客卦叫飛龍在天。退一步也沒關系,有天目山和黃山作靠山,是主卦叫見龍在田,都是上上卦。”
“你這風水說得不錯。”
“謝謝,20塊。”
我付了錢,就離開了,打算在村里找家民宿住下來。村西頭有一家掛著雲霓客棧招牌的民宅。我挺喜歡這名字,就推門進去了。這是一套布局精致的徽州建築。天井不大,但是干淨,有一張花崗石石桌,配三張石椅,暗舊到恰到好處,是不顯髒而且舒服的那種。一處屋角的芭蕉已經長高,另一處屋角的棕竹不高,兩處錯落有致。陰溝四周擺著一圈盆景,雖是些針松、崖柏、海棠等常見植物,但每一株都修剪到極致,不見一片不協調的葉子來。這一定是個細致的店主。
“你來啦。”一個古裝女子從里屋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