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進走了半個小時才到鄰村的馬書記的家里，他帶著買來的水果和香煙，第三十八次的敲響門，他的大兒子也在精神病院關了三十八天。
他作為一個父親，一個年老的父親，一個瘋子的父親。盡管他付出的辛勞比大多數父親多一半，盡管他很愛自己的兒子，卻阻止不了眼看著心愛的兒子變成瘋子，阻止不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劇。
他趁著有人來開門之前，想著該怎麼向書記開口說第一句話呢？盡管他在來的路上想了無數遍。
“書記，你很忙嗎？”這樣的開口他說了好幾次，結果每每是听到︰我很忙，你下次再來吧。
不不，這樣開口只會讓馬書記一句話就把他拒之門外。
他搖了搖頭繼續想，那如果第一句話說︰“馬書記，你好嗎？”
這樣的問候有什麼用呢？他好不好那是可以看出來的呀！
他抓了抓斑白的頭發，不然直接告訴書記，自己來的理由就是了。他又轉念一想，那樣會不會太冒失了，因為這種冒失，他可是失敗了好多次，因為書記根本就不听他說話。
他又敲了敲門，等了一下，他又敲了敲門還是沒有人來開門。
他想難道是沒有人在家，不應該啊。他每天這個時候來書記家，都是一敲門，不一會兒總是會有人來開門的。
他又想到，也許人在房間里，所以沒有听見敲門聲。
他愈發用力的敲響厚重的門，指關節敲得生疼。于是他改用手掌拍門，他拍的那麼用力，以至于房子都好像在震動。
見沒人來開門，他就坐在門口抽著煙等待著，想著他以前的生活。
他以前過的是多麼讓人羨慕的生活啊！娶了個能干又漂亮的媳婦，還給他生了五個聰明又可愛的兒子。
當年自己還是磚窯廠的廠長，下班回家總是買點糖果給小孩吃，他們總圍著他爸爸爸爸的叫個不停。
媳婦總在他吃完晚飯，給他一杯茶喝，然後坐在他身邊做著針線活。
孩子們在他們旁邊跑來跑去，笑聲穿進他們的耳朵，投進他們的心田，泛起幸福的波光。
想到這里他不禁嘴角泛起微笑，隨之微笑消失了，變成了一聲嘆息。
那麼勤勞又能干的媳婦，怎麼就因為發瘋而死在河里了呢？那麼聰明可愛的兒子怎麼就一個個的步他媽的後灰，死去了呢？他每次想到這里感到揪心的疼痛，他痛苦的用手摸著心髒的位置，好像這樣能使他憔悴的心得到安慰。
他努力使自己不去想這些令他痛苦的事，可他越努力使自己不去想，這些令他痛苦的記憶就猶如蔓藤一樣纏繞著他的心，使那些記憶在他的腦海中愈加清晰。
每一個家庭成員的離去，都帶去了他的一份快樂和幸福，增添的是悲痛和孤寂。那悲痛和孤寂隨著時間的流逝，在他的心髒里生根發芽，已經與他合為一體了，只有死亡才能讓他們分開！
中午時分，馬書記的劉惠帶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小伙子走回家來。
她見李進坐在自家門口的台階上，就打招呼︰“李大爺，你今天等很久了吧！我一清早就去火車站接我弟弟去了。”
“沒有，也就等了一會兒。”
他扶著膝蓋想站起來，可無奈又坐了下去。也許是因為坐太久，他的手腳有些麻木，站起來也就有些困難。
劉惠趕忙推了推身旁的弟弟說︰“快扶你李大爺到屋里去坐坐。”
李進一進屋坐下後，第一句話就說︰“馬書記去干什麼了？他什麼時候回家？”
“他今天去省里開會去了，他以往都是這個時候回家的，我估計半個小時之內他會回家來的。”她看了眼香煙和水果說︰“我說過很多次了，你來就來，還拿什麼東西啊！你拿來了，我也不會要啊，你這樣提來提去的也怪累的啊。”
“我提東西來，你是知道我的目的的，我也是想讓馬書記幫忙把我的兒子從精神病醫院里弄出來。”他帶感情的說︰“已經三十八天了，我的兒子在精神病醫院呆了整整一個月零八天！他的瘋病是不嚴重的，只要他發病時用粗繩捆住他，過幾十分鐘他就會自己好起來的。”
“你喝口茶吧。”她打發弟弟去房間後接著說︰“高風在醫院治療後，也許會好起來的，你不用擔心。等我老公回來你跟他說吧。”
他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了二十來分鐘的樣子，馬書記也就回家來了。
他一進門，就見李進坐在客廳的椅子上跟在廚房燒著菜的老婆聊天，就說︰“老李，你今天得在我家吃飯啊！我有好消息告訴你。”
“什麼好消息？”他滿懷希望的說︰“是不是我的兒子要從精神病醫院出來了。”
“我現在不能告訴你，吃完午飯我再告訴你。”馬書記朝著廚房說︰“菜燒好就端到桌子上來，再去買兩瓶啤酒回來。”
馬書記一直對李進懷有同情和少許愧疚感。李進從他兒子第一天關進精神病醫院起就求著他幫忙，一直到現在已經三十八天了。可是，他對這件掛在李進心頭的事卻一直無能為力。
經過幾次的推拉，李進才忐忑不安的坐下喝酒，吃飯。
飯後，馬書記親自倒了杯茶給李進說︰“還能有什麼消息，你的兒子要出院了。”
一听到這話，他激動的熱淚盈眶，端著茶杯的手和放在桌子底下的腳不住的打著顫抖。
一直到走到自己家門口他依然激動不已，他回想著馬書記跟他說的話︰你兒子再過十來天就會回來的，而且他的瘋病已經好了。
他一推開門，就見李素菱從台階上跑下來說︰“爺爺，你快來打開哥哥脖子上的拴狗鏈，哥哥他生病了，病得很嚴重。”
“很嚴重嗎？”他看了眼陳舒然說︰“有什麼大不了的，只不過是中暑了。”
涂秀梅給陳舒然換著額頭上的濕毛巾說︰“這孩子如果再這樣曬下去沒命的。”
“你把他抬進素菱的房間，讓他歇息不就好了。”李進把口袋里的鑰匙丟到地上補充說︰“讓他多喝點水。”
涂秀梅和李素菱把陳舒然抬到床上後，涂秀梅驚訝的看了看台階上抽煙的老人對女兒說︰“你爺爺今天回來怎麼變了，變得有點好心。”
“對啊，你看他一個人在那里，還逗阿寶玩呢！”李素菱驚奇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