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再重復自己的推測,想從中找出破綻,然而一個個冰冷而堅硬的事實連接起來,讓他毫無反駁之力。
那個陰冷的中年人正是張家的人,那天晚上圍著他聊了一夜的僕人中就有他!
黃豆說他身上有熟悉的味道,而且不止一個,其中一定有同行者張順發的,還有就是文正天,因為他剛剛才將文正天的尸體背上山去!
怪不得文家的人堅信那些信息都是真的,是因為舉報者正是無羨子弟,凌子謙的摯友張順發。
文正天不會是因為傷勢過重而死,也就是說,是後來張順發回到那個村落,給了躺在床上養傷的文正天致命一擊,將他的尸體作為凌子謙的罪證背上無羨,說凌子謙殺了文正天,還偷學了風雷決,都是自己親眼所見。
因為他的舉報過于重大,他不能輕易走掉,所以下山的只有幫他背尸體的中年人。
而凌子謙在百言廳中遭到眾人發難的時候,估計張順發就呆在一牆之隔的地方。
也許當他跳下山崖的時候,張順發就在某個地方看著他掙扎,露著猙獰的笑。
可是,為什麼?
這三個大字充斥著凌子謙的心,在其中沖撞回蕩,幾乎讓他心痛欲裂。
張順發與他從認識到深交雖說時日不久,但兩人幾次共度生死,他早已將張順發當做了一輩子的兄弟,可以看出張順發也有著同樣的真誠。
他實在想不到張順發有什麼動機,就這樣將兄弟情誼滅殺!
不久他就來到了張家所在地,張府門庭半掩,像是藏掖著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他一腳踢上去,一面厚重的大門轟然倒塌,頓時門庭大開。
“張順發!”他咆哮著破門而入,像是敲響了一口巨鐘。
張家早已破敗不堪,似乎空無一人,幾只來啄食地上灑落食物的烏鴉驚飛而走,滿地的白紙偶爾隨風晃動,破爛的xi ng z 倒在地上撒落女人的衣服。
很難想象這幾天來張家發生了怎樣的混亂,讓一個龐大富貴的大戶落魄至此。
他繞過背面女神像,終于遠遠地在被設為靈堂的大廳中見到一人。
靈堂已空,不見棺材,可他依舊披麻戴孝跪在堂前,面前是一面牌位。
那人正是張順發,姿勢位置都沒變,還是幾天前凌子謙最後看到的模樣。
凌子謙心中不禁一軟,盡管此時的他在盛怒之中,眼前的悲涼還是觸動了他,尤其是張順發跪在那里的身影,似乎他從來沒有移動過。
凌子謙多希望他轉過身來告訴自己,他真的在這里沒有動過。
他站在門外,遠遠望著張順發。
“你居然沒死。”張順發忽然開口,他絲毫不動,依舊跪在那里。
一句話驗證了凌子謙心中猜測的一切,也讓他的心徹底涼透。
“為什麼!你想要我死,我來了,你先告訴我為什麼!”凌子謙終于紅了眼楮。
“一個強者不能有真正的朋友,否則便無法孤獨,也不再是強者。我念在舊情沒有親手殺你,已經是莫大的寬恕了。”張順發一改往日性情,說出來的話竟像是一個妄想征服天下的瘋子。
這真的是他嗎?凌子謙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在說什麼?我知道伯父的死讓你打擊很大,可你怎麼就突然變成了這樣?”
“突然變成?”張順發冷笑一聲,“你錯了,這就是我真實的面目——黑暗、邪惡、陰冷、壞。從沒有人真正認識我。表面上我看起來活潑又單純,那其實是我的表演,表演著一個我最羨慕的角色。多少次,我心中已經咆哮得聲嘶力竭,卻還要笑得淡然。還有一點你也錯了,他死了,其實我發自內心的高興。”
凌子謙呆住了,怒氣也消了大半,他不知道張順發為何如此評價自己,眼前的張順發越發陌生。
許久,他開口沉聲問道︰“伯父的死……跟你有關?”
這簡單的一句話像是突然引來驚雷,張順發暴跳而起,轉身嘶吼道︰“父親不是我殺的!不是我殺的!不是我!不是我啊!”
只見他的眼皮腫得幾乎能遮住眼球,雙眼通紅,胡渣滿面,呲牙咧嘴的一幅恐怖模樣。
嘶吼之後泄了氣般,蹲下抱著頭,猛抓著自己的頭發,發出壓抑的啜泣聲。
他突如其來的的瘋魔嚇住了凌子謙。凌子謙不敢再問,他忙走上前去想安撫張順發,嘴里連連低聲道︰“我沒說是你……”
還沒等凌子謙踏過門檻,張順發忽然又激動地起身,指著凌子謙,此時的他扭曲著五官已經泣不成聲,卻還在嘶吼︰“你……別過來!我討厭你們這些武人,天天練什麼道法,使得人命輕賤,這世界需要那麼多練武的匹夫嗎?你們都該死!才能還世界一個清靜!一直以來,我被迫壓抑天性,隱藏真我,我從來都不想與你們為伍,可是父親的命令我不得不從!現在他終于死了,沒有人能再左右我,我要將天下所有的武人都殺得干干淨淨,讓世上再無道法二字!我不能改變自己,只能改變世界!”
“好好好。”凌子謙連聲迎合,心中暗自認定張順發現在已經有些神智恍惚了。
“你覺得我瘋了,對吧。”張順發布滿淚痕的臉突然笑了,看起來更邪氣恐怖。
凌子謙默不作聲,只是盯著他,眼神復雜。
他緩緩轉過身去,面向牌位再次重重跪下,他沉穩的聲音像是來自惡魔︰“你救過我,所以這次我饒你一命,從此之後,你我恩斷義絕!下次見面,你我就是生死之敵,記得稱呼你的對手為“黯心”,張順發早就跟著他父親一起死了!”
他何來如此強大的信心,能主宰凌子謙的生死?
還有那些听起來像是胡話的狂妄之語,凌子謙並不在意。
真正讓他感到無比悲痛的是,無論怎樣,張順發單方面的已經徹底跟他斷絕了關系,沒有任何余地。
凌子謙站在門口,那扇門他最終沒能進去,正如張順發的心門。
他轉身,踉踉蹌蹌,黯然離去。
離開張府,凌子謙踏上了逃亡之路,他不知道無羨找不到他的尸體會不會罷休,現在唯一的方向就是遠走他鄉,待他日卷土重來。
不能去東邊,無羨的人知道自己來自那里,也許會追到那里,一番思慮後,他決定去大陸的西邊。
一路上,他不停的回憶張順發所說的那些話。
他不禁有些同情張順發,從小到大,父親的權威已經滲入他的骨髓,使他不得不與這個世界妥協。讓他去無羨修習道法,可以想象他每天都忍受著多少反感,才讓他漸漸滋生出對所有武人的殺意。
然而壓抑不代表沒有,一只惡靈在他內心深處漸漸發芽,直到父親的死亡給它揭開了封印,他才爆發成了一個瘋子。
可讓凌子謙不解的是,張順發的語氣不可一世,可他完全清楚自己的實力低微,那自信又從何而來呢?
天色已晚,由于體力不支無法長時間施展風力飛空,凌子謙在一片稀疏的樹林中徒步穿行。
林中樹木沒有一棵是直的,長得歪歪扭扭,再配上幾支樹枝,看起來張牙舞爪,讓人不禁幻想它也許在黑暗中正獰笑著張開血盆大口。
凌子謙站在原地,感覺周圍的怪樹竟像是包圍了他,樹枝幽幽晃動,也許,是風吹過?
他猛然轉身,只見黑暗中的不近不遠處,一個柱狀體樹立在那里,隱約能看見它的頭部,好像還有眼楮在望向這邊。
那東西一動不動,凌子謙盯著它看了好久,感覺又像是個樹樁。
奇怪,走過來的時候沒注意到有樹樁啊。
凌子謙轉過身,嘲笑自己庸人自擾,但還是腳下生風加快了速度,想快找到一個可休息的地方。
快速走了挺遠的距離,周圍的樹木還是妖魔狀的怪異模樣,讓凌子謙心里不禁有些發怵。
他忍不住又回頭向後看去,這一下讓凌子謙瞬間頭皮發麻,只見和剛才的情況一模一樣,黑暗中的不近不遠處,一個柱狀立在那,這次它隱約的兩個眼楮似乎更清楚了,圓的 人。
凌子謙趕緊轉過身,拍拍自己的臉,暗自安慰自己那只是個樹樁,然後迅速借風之力飛天而起,前進了千丈的距離後,實在沒了力氣才落下地來,但還是沒能飛出這片樹林。
他迅速轉過身查看身後,還好,沒見那個奇怪的東西。
他放心地回過身正欲舒一口氣,只見幽綠的一顆頭沒有身子,尖牙獰笑著幾乎貼在自己臉上,突兀的眼楮睜得渾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