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您的信里微臣不是說把它們都送給崇明衛了麼,後來微臣一尋思,如此工藝殊為難得,又給要回來了一門,和我給陛下以及各宮娘娘們買的禮物一起,估計再有個三幾天也就到了。”
朱翊鈞神色柔和下來︰“這次怎麼開竅了,還知道給朕帶禮物了?”
“上次回京不是太匆忙嘛……”張佑知道朱翊鈞在故意逗自己,十分配合的摸了摸鼻子,這是他尷尬時特有的表現。
“行啦,朕逗你呢,平日里你也沒少往宮里送,朕知道你心里有咱們……說說你抓住的那些道士們吧,審問結果如何?”
“都是一幫子亡命徒,太有用的東西也沒審出來,只問出了他們全部隸屬于一個名叫‘黑龍堂’的組織,無崖子和邱德勝都是該組織的護法,組織頭目和存在目的都沒問出來,不過看他們行事風格,尚知收買民心,顯然所圖非小。”
張佑神色肅然起來說道。其實他此次回京,真正的目的確是兩個,卻非適才他所說的那兩個,而是為了紅夷大炮和這個所謂的黑龍堂。
尤其是後者,讓他寢食難安——江南一隅,表面上歌舞升平一片安定,結果小小的一個常熟縣就能一下子拿出四門先進的火炮,還能一下投入四十多枚開花彈,擁有八十多名悍不畏死的死士,這個黑龍堂究竟還隱藏著多大的實力?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和徐階究竟有沒有關系?歷史上,為何又從未記載過?
無法把控,這是最讓他不安的一種感覺。
他得有所行動,想盡方法將這種感覺消除。
朱翊鈞神色陰郁的點了點頭,王喜姐的臉色也很難看,憂心忡忡的說道︰“想不到太平盛世之下,還藏著此等污垢,子誠,你是錦衣衛指揮使,此事可得多操著點心。”
按說涉及到政事,沒有她插口的份兒,不過在張佑的幫助下,近來她和朱翊鈞的關系越來越好,此話說出來,朱翊鈞非但沒有任何不悅,反而附和著點了點頭︰“皇後說的沒錯兒,你是朕最信得過的人,這事兒仍舊得著落在你頭上……那些道士們呢?”
“殺了。”張佑輕輕吐出兩個字。
朱翊鈞和王喜姐同時一怔,接著苦笑道︰“怪不得有人背地里叫你張屠夫,魏允禎秘事折子上寫你在太倉殺了十多名俘虜,現在好幾十個道士,又是說殺就殺,朕都有點兒不知道說你什麼好了。”
這話有點重,張佑急忙跪倒在地︰“微臣也知道此舉有違天和,可非如此,不足以震懾那些別有用心之徒……實在是江南情況太復雜了,距離京師又太過遙遠,好多事情都容不得請示就需做出決斷,微臣……”
朱翊鈞擺手制止了他,同時親手將其攙扶起來按坐到旁邊,語重心長的說道︰“朕沒怪你的意思,你一個人在江南,除了邢尚智和戚繼光,可以說舉目無親毫無奧援,確實不容易,這事兒朕都看在眼里了,不然那麼多彈劾你的折子,隨便拿出一個來就夠你吃不了兜著走的了……你忠心耿耿,朕信任有加,這是咱們君臣的緣分,朕還等著你幫朕再啟萬國來朝之盛世呢……你那個親衛叫劉向東吧?忠勇有嘉,值得褒獎,不知還有沒有別的親人?”
張佑暗暗有些吃驚,朱翊鈞怎麼偏偏此刻提到劉向東了?看來他知道當初老子在太倉殺人全是為了替向東報仇,卻不明說,只這麼點老子一下。
這個皇帝,身子越來越發福,心思也越來越難猜了。
心念電轉之間,張佑外表卻不動聲色,搖搖頭︰“沒了,他是個孤兒。”
“孤兒啊?”朱翊鈞有些失望,嘆息道︰“原本朕還尋思著賞他個世襲錦衣衛百戶呢,這下子……”
“陛下,有句話微臣不知道當不當講?”
“呸,什麼當講不當講的,有屁快放,少給朕來這一套。”朱翊鈞翻了張佑一眼,有些不滿的說道。
張佑赫然一笑,接著很快嚴肅下來︰“軍人的地位必須得提高,我不是說武將的地位,以文治武是國家長治久安的良策,微臣不敢也不想在這種事情上出風頭,微臣說的是普通軍士,事實上他們才是保衛咱們大明王朝太平盛世的最大力量,但事實上,他們的付出非但得不到應有的尊重,反而處于整個社會的最底層,真打起仗來,戰斗力低下也就毫不稀奇了。”
“你是說取消軍戶?還是提高軍餉?”朱翊鈞有些沒明白張佑的意思,皺著眉頭問道。這兩點是他所能想到的最有效提高軍人地位的方法,卻也是兩個最困難的方法。
張佑其實也是突然間冒出來的念頭,事先並未想到,聞言略沉吟了一下,這才說道︰“取消軍戶當然是最好的方法,事實上衛所制度糜爛,已經很難再為帝國提供強大的軍事力量,必將為募兵制所取代,戚帥和家父一直致力于的軍備改革,這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個方面,微臣也是舉雙手贊同的。
不過,軍戶制度畢竟是祖制,想要真正取消,還需要一個契機,一個讓群臣無力反對的契機……”
“什麼契機?”朱翊鈞忍不住插口。
于是張佑只能假設︰“比如說,陛下親率大軍掃平漠南,再比如,在某一場決定帝國命運的戰爭中,陛下運籌帷幄,取得決勝……總之就是那種陛下文治武功的巔*峰時刻,那時您所向披靡,提出任何要求都沒有人敢反對。”
朱翊鈞被張佑幾句話說的面泛紅光,點點頭︰“沒錯沒錯,就是那種時候,萬民臣服,萬國來朝……”他的神色有些迷茫,又十分興奮,良久才回過神來,笑了笑道︰“說的太遠了,取消軍戶掣肘太大,暫時是別想的,只能悄悄的施行募兵的制度,徐徐圖之。至于提高軍餉,也絕對不是件說辦就能辦的事情,除非你有更好的辦法,否則這個提高軍人地位不過就是空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