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李成梁正和自己的兒子李如梅對弈,聞听頭目來報,正要落子的手不禁停了一下,隨手將棋子扔在旁邊的棋簍內,冷哼一聲道︰“小子膽子不小嘛,還真敢來,去吧,讓他們進來。”
衛兵頭目听令而去,很快,就將哈奇他們帶了進來。
“奴才塔克世給大帥請安了……”為首那位氣度不凡的中年人,原來是哈奇的父親,離著李成梁還有一丈來遠就跪在了地上,連磕三個響頭之後,回首怒喝哈奇︰“逆子,還不給大帥下跪磕頭!”
哈奇聞言,唰地從寬敞的衣袖內抽出一根荊條,三下五除二將上身的衣服脫了個精光,大步走到李成梁的面前,跪倒在地,雙手高舉荊條︰“恩帥在上,奴才特來負荊請罪,請恩帥責罰!”說罷,俯身在地,擺出一幅任憑宰割的模樣。
李成梁饒有興致地盯著哈奇精赤的上身,淡淡的問道︰“你就不怕本帥將你剝皮抽筋嗎?”
“昔日奴才一時沖動,犯下大錯,辜負了恩帥栽培養育之恩,罪在不赦,恩帥要殺要剮,奴才絕無怨言!”
“跑的時候怎麼不這麼想?”
哈奇沉默了一下︰“事發突然,奴才驚慌失措,回到建州之後,經祖父與父親大人點撥,這才認識到了錯誤。”
“很好,塔克世,你教育的很好。”很難從李成梁說這句話的語氣當中猜到他真實的想法。
塔克世干笑了一聲,哈奇悶頭不語,仍舊保持著俯身的姿勢。
李成梁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把抄起哈奇手中的荊條,用力向哈奇精赤的後背上抽去,他的力道很大,每一荊條下去,都是一條血痕,一連十幾下過後,哈奇的後背上已然是血肉模糊。
哈奇雙拳緊握,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暴露在外面,牙關緊咬,除了最開始的時候發出了一聲悶哼,然後一直默默的忍受,再未發出一絲聲音。
沒有人能猜到未來的後金大汗此刻在想些什麼?憤怒,屈辱,還是怨恨?也許都有吧。
命運就是這麼不公平,同樣都是人,李成梁就高高在上,掌握著無數人的生死,他不比李成梁差到哪里,卻只能口稱奴才,跪倒在地,接受懲罰。
塔克世覺得屈辱嗎?也許吧,可惜他沒有任何辦法,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兒子被打的血肉模糊,暗暗欣喜,因為他明白,既然李成梁選擇了抽打哈奇,那就說明,哈奇的這條命算是保住了。
沒錯,李成梁是調離了遼東,可他在遼東經營的時間太久了,到處都是他的門生故吏,所有的女真部落,仍舊要仰他的鼻息。
李如梅見李成梁抽的痛快,不禁有些躍躍欲試,可惜,當他剛想要接過手來的時候,李成良突然住手,將手中的荊條拋在了一旁,這讓他有些惋惜,堂堂的五公子,是不屑于彎腰去撿那根荊條的,也罷,不過就是個建奴吧,連反抗都不敢反抗,真打起來,怕也沒什麼意思。
“你們都退下吧,本帥想和哈奇單獨聊聊,如梅,你帶他們下去休息。”
“是!”李如梅站起身來,恭敬地說道,接著對塔克世他們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將他們帶出了李成梁的書房。
“知道本帥為什麼要饒你一命嗎?”
“還用說嗎?肯定是我的計策起了作用。”哈奇不屑的想,嘴上卻道︰“恩帥寬宏大量,奴才感激不盡。”
“是嗎?”李成梁面帶玩味的笑容,卻並未拆穿哈奇的謊言,不過就是一個女人罷,早在還在廣寧塔克世帶來哈奇的那個計策時他便決定,只要哈奇敢來見自己,便饒他一條小命,如今不過是兌現承諾而已。
他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十分精致的小匣子,打開上邊的鎖,取出一張疊好的黃紙︰“起來吧,看看這個,說說你的想法。”
哈奇掙扎著爬了起來,強忍著不讓自己發出聲音,顫抖著接過黃紙,打開觀瞧︰
“李成梁,你好大的狗膽,把你調到薊州還不消停,居然敢打遵化鐵冶的主意,真的以為朕拿你沒辦法嗎?十分鄭重的警告你,消停一些,不然取你狗命,不過就是朕一句話而已……此匣乃奏事密匣,乃是朕賜爾之特權,天知地知,如有泄露,定斬不饒……爾可風聞奏事,無需拘束……”
字跡龍飛鳳舞,十分飄逸,最後落款“朱翊鈞”。(當然,文中並無標點符號)
“這是……?萬歲爺親自寫給恩帥您的信?”哈奇震驚的無以復加,他還從未听說天子會給大臣寫私信的。
李成梁沒有正面回答他提的問題,而是說道︰“這就是本帥依照你的計策行事之後,所換得的後果了,臭罵一通,然後,又給了這個密奏匣子……說說你的看法吧。”
哈奇心念電轉,斟酌著說道︰“看來萬歲爺果然沒有真的生您的氣,不然的話,就不會罵人了,更加不會給您這個所謂的密奏匣子,奴才好奇的是,這個密奏匣子的主意究竟是誰給萬歲爺出的?出這主意的人,志向可不小……”
“怎麼說?”
“他這是要在廠衛系統和督察系統之外,重建一個消息渠道啊。”
李成梁皺了皺眉頭︰“有這麼厲害?本帥看萬歲爺的意思,這個密奏是要直遞御前的,其他人應該插不上手吧?”
“開頭的時候或許插不上手,不過,等以後得到這種密奏匣子的人多起來之後呢?”
李成梁忽然想到了司禮監的批紅權,不也是從最初的時候幫皇帝看折子發展而來嘛,頓時明白了哈奇的意思,不禁點了點頭︰“照你這麼一說,還真是那麼回事,出主意那人,野心果然不小。”
說到這里頓了一下,話鋒一轉︰“不說這些了,這是內相和那些清流們應該操心的問題,還是說說本帥吧,你覺得,萬歲爺對本帥的戒心真的減輕了嗎?”
哈齊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表面上看來應該是減輕了……他是天子嘛,天下都是他的,肯定不會在乎一個臣子貪財,或者可以這麼說,在他的內心深處,應該更希望臣子貪財。無欲則剛,有了欲望才好控制,他只寫私信罵您,而沒有別的懲罰,已經能夠說明問題了。不過人心難測,無論那個密奏匣子是誰給他出的主意,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對于恩帥來說,肯定不是一件好事,奴才甚至懷疑,就是他提出的將您和戚繼光對調,未雨綢繆,恩帥還是早做打算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