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加快了速度繞出客棧大門,門口旁邊圍了不少人,張佑只認得一個客棧的伙計和大廚老錢。定楮細看,人群中三名男子,對面靠牆蹲著兩個女子。
沒等三人說話,左手邊的姑娘突然把頭一揚︰“九叔您說這話怎麼不拍拍良心?那年我爺被抄家,你拿去了多少銀子?你原來不過是我家的佃戶吧?若不是靠這些銀子,你能發的起來?”
張佑和朱翊鈞對視了一眼,心里一沉︰怪不得剛才那男人說婦女是大家主兒出身,原來被抄家了才敗落了下來。
“小妹妹,你爺爺原來是做什麼的,當官兒的嗎?”朱翊鈞忍不住問道,那些人便同時望了過來。
吳順眼楮一亮,和老錢沖三人笑了笑,並沒說話。
“這位少爺您就別問了,問著也是揪心,說出來沒臉。”夫人說著轉臉,對為首的中年漢子說道︰“孩子家口沒遮攔,九哥您別計較,我跟你說實話吧,你兄弟拿了銀子,進京趕考去了,等他回來……”
“等他回來也不過是個窮秀才,”中年漢子冷笑一聲︰“你還真以為老王家的運勢都流到你們這一房啊,呸,從你公公被抄家那天起,就已經敗了,如今我兒子走王老爺的關系已經是密雲的知縣了,比你們當年差不到哪兒。
也不看看你漢子的模樣,瘦了吧唧的,看著也不像發跡的人。考了幾回了?四五回了吧?他要是能中舉,九哥我今後爬著走路。”
前因後果已經明明白白,听著這些比尖刀還扎心的刻薄話,若非朱翊鈞在旁邊,張佑非得上去狠狠給這家伙一腳。
朱翊鈞面沉似水,渾身上下摸了摸,卻沒帶銀子。看了看張佑和李妍,兩人也搖頭,氣得他轉身就走,張佑和李妍急忙追了上去。
“朱兄別生氣。”回屋之後,張佑勸道︰“這種事世上多的是,公平的說,這母女倆其實不佔理。”
張居正忙問緣由,張佑便將事情的原委備細說了一遍,張居正點點頭︰“子誠說的對,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女人確實沒理。”
朱翊鈞愈發郁悶,心口如同壓了一塊巨石,冷哼一聲說道︰“朕知道,用不著你們說。”走到門口吆喝曹愛金︰“去,送200兩銀票給那對母女。”
曹愛金答應著就要走,張佑卻叫住了他,回頭對朱翊鈞說道︰“朱兄,男女有別,一下子送她那麼多銀子,得招多少閑話?”
張居正也說道︰“還是我給曹利民寫封信吧,等會派個人快馬給他送去,讓他知會此地知縣一聲也就是了。”
朱翊鈞沉默了片刻,突然煩躁的擺了擺手︰“就這樣,都退下吧,我也實在是乏了,晚飯不用叫我。”
幾人知道他心情不好,不敢多說,悄悄的退了出去。
“子誠,我知道你想什麼?別打歪主意,最起碼,也得等著陛下回京之後,听到了嗎?”
張居正把張佑叫到一旁,嚴辭叮囑。
張佑苦笑︰“好吧,我知道了。您還真了解我,我正琢磨著,待會兒讓二壯他們收拾收拾那家伙。”
張居正也苦笑︰“不怪陛下稀罕你,你倆年齡相仿,性子也差不多……這是快意恩仇的時候嗎?咱們蠻共就這點人手,萬一出點岔子,陛下可是還沒後人呢……你我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張佑點頭道歉︰“對不起父親,孩兒知錯了。”
張居正滿意的點了點頭,揮了揮能動的那只右手︰“讓若萱安排晚飯吧,清淡些,另外交代下去,唐二壯他們今晚不許飲酒,都警醒著點,出了岔子,別怪為父不留情面。”
一夜無話。
朱翊鈞估計是真累壞了,一宿沒醒,張佑和李妍在他自己的房間守了朱翊鈞一宿。李妍直接睡上了房梁,他則前半夜打坐,後半夜趴在桌子上休息。
早晨醒來時胳膊都被壓麻了,出門活動了一下筋骨,又去解了個大手,回來時朱翊鈞已經起床,正在院子里打太極拳,一招一式,似模似樣,已然頗有神韻,不禁夸贊了一句。
“瞎打,沒你打的好,不過這拳法確實有功效,這段時間我覺得身子骨比以前強多了,份量也輕了……安排早膳吧,吃完了領我去看看你挑中的那地方。”
有些習慣是根深蒂固的,裝朱少爺朱翊鈞一直裝的挺好,此刻卻下意識的用到了“早膳”這個稱謂,還一點兒都不自知。
張佑沒更正,只是暗笑了一聲,自去出院兒安排。
眾人吃罷早飯出門,天陰沉沉的,顯得愈發悶熱,縱馬而行,撲面而來的風都帶著暖意。
二十里路,轉瞬即至,天氣愈發的熱了。
張佑選中的地方有一片小樹林,眾人放緩馬速,縱馬入林。
樹林旁就是麥田,遠遠看著倒也是麥浪起伏,朱翊鈞走近了打量,忍不住暗暗搖頭。
只見那麥桿細的跟信香差不多,麥穗大多長得像中號的毛筆頭,一些小一點的也就比指甲蓋兒略大一些。
朱翊鈞撿著大中小號的麥穗兒都揪了一些,拿在手心細數,發現每個麥穗上平均也就十來粒麥子,不禁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他不是問“何不食肉糜”的晉惠帝,見過豐收時麥穗的樣子。
天色漸漸陰沉了下來,張佑抬眼看了看天色,小聲嘀咕了一句︰“旱了這麼久,不會這當口下雨吧?”
朱翊鈞道︰“真下雨倒好呢,沒準麥子還能再長長……還遠嗎?”
“不遠了,穿過那片樹林就到。”
朱翊鈞拿腳向前走去,走出沒幾步,天空突然亮起一道閃電,緊接著,一聲驚雷響起,“ 嚓”一聲,震耳欲聾,李妍畢竟是女人,嚇得面色蒼白,捂耳蹲在了地上。
張佑也嚇了一跳,剛要關心朱翊鈞一下,豆大的雨滴就 里啪啦的掉了下來。
“趕緊進林子躲一躲。”張佑說道。
唐二壯卻道︰“別,這雨來的不善,不知道要下多久呢,進了林子等會兒也得淋濕,到時候受了寒氣可了不得,前邊兒不遠就是王家莊,村頭有一處宅子好像是空的,頂多四五里,咱們快馬過去,就算淋濕了,還能生火烤一烤。”
“王家莊?”昨晚那對母女不就是那兒的嗎?朱翊鈞心中一動︰“就這麼定了。”